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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第1页）

不仅如此，按照&ldo;澶渊之盟&rdo;之后的中原与草原的口岸通商统计，大宋的贸易顺差，其数额更远远超过了三十万。尤为微妙的是，契丹很少铸币，口岸通商，往往需要大宋货币，这样，宋币几乎已经等同于今天的美元，成为一种奇异的&ldo;硬通货&rdo;，大宋只需要将&ldo;铸币&rdo;运往雄州口岸，就可以换回来大宗实用物资。从后来真宗一朝经济实力不断上升、宋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事实来看，停战加贸易，大宋这个和平代价事实上&ldo;成本&rdo;极低。那种动辄批评&ldo;岁币&rdo;，说给有宋一代带来巨大经济压力之类话语，属于&ldo;坊间论说&rdo;，实在是一种距离真相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ldo;平庸的深刻&rdo;。

二、&ldo;岁币&rdo;替代&ldo;将士流血&rdo;，是一种生命价值的&ldo;民生&rdo;考虑。血比钱重。这方面的重要性，怎样估计都不会过高。

三、&ldo;岁币&rdo;替代&ldo;历史问题&rdo;，是一种维系政统的&ldo;道义&rdo;考虑。政治政统，是否合法、合理、正当？理由种种，其中之一是：是否有勇气承担前朝历史遗留问题，特别是负面问题？

可以略说说德国故总理勃兰特。

希特勒的德国，显然不是勃兰特的德国，勃兰特在&ldo;二战&rdo;伊始就是一位坚定的反纳粹战士，希特勒开除了他的国籍，他被迫流亡挪威。但勃兰特仍然将德国作为他的&ldo;祖国&rdo;（注意：不是&ldo;国家&rdo;，是&ldo;祖国&rdo;。&ldo;国家&rdo;与&ldo;祖国&rdo;是两个差异显豁的不同概念）。所以，当勃兰特在访问波兰期间，在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前下跪，为纳粹德国杀害的犹太死难者默哀时，他已经承担了日耳曼德国从《尼伯龙根之歌》（德国十二世纪史诗，史称&ldo;德语之《伊利亚特》&rdo;，代表远古德语文化）到&ldo;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rdo;（即&ldo;纳粹党&rdo;）的全部遗产‐‐遗产中包括日耳曼祖国的理性与癫狂、壮美与丑陋、光荣与罪恶。勃兰特这种对祖国遗产浑沦一体的整全性继承，让他那时代的西德也即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从此成为备受国际社会尊重的日耳曼祖国的合理、合法、正当的继承者。

勃兰特华沙一跪，重于泰山。关于勃兰特的下跪，人们说得挺多，我的贡献在于，它让我想起里尔克的诗来：&ldo;双膝弯成直角赋予世界一个全新的尺度。&rdo;

这是赋予&ldo;和平&rdo;为&ldo;英雄事业&rdo;的价值尺度，也是提醒人类由隔膜和仇恨的黑洞走向和解的文明尺度。

勃兰特后来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实至名归。

真宗继承的前朝，不仅包括太祖太宗，也包括了后周，更远一点说，他也继承了《尚书&iddot;尧典》的传统。就像《尼伯龙根之歌》是日耳曼的&ldo;神灯&rdo;一样，《尚书》几乎就是古老华夏的&ldo;神灯&rdo;。《尧典》中的一段话：……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大意说：尧帝能够发扬大德，使家族亲爱和睦；家族和睦之后，又辨察各族百姓的政事；众族政事辨明之后，又协调万邦诸侯，使诸国在协调融洽的政治生态中共存；于是，天下众民也相续变化，友好和睦起来。

这是传统中国政治治理最为要紧的思想所在。&ldo;和&rdo;与&ldo;睦&rdo;是天下治理的核心诉求。这才是传统中国的&ldo;英雄事业&rdo;&ldo;圣贤事业&rdo;，质言之，它就是中国的&ldo;和平事业&rdo;，是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ldo;纲纪&rdo;所在。

西哲有言：&ldo;废除战争的唯一途径是使和平成为英雄的壮举。&rdo;宋真宗赵恒践祚之初即提出&ldo;召天地之和气&rdo;，就是对内对外的和平宣言。

吾土，可视为诗意栖居的家园，也可视为杀人如草的坟场。史上帝王公侯的&ldo;家园叙事&rdo;与&ldo;坟场叙事&rdo;构成了不同政治美学的义理选择。

帝国领袖真宗赵恒与他的精英团队们，选择了&ldo;家园叙事&rdo;。

他们的所有叙事，几乎都可以在&ldo;敛天地之杀气&rdo;&ldo;召天地之和气&rdo;这两个主题下得到解释。

&ldo;屈己为民&rdo;

对&ldo;和平事业&rdo;的追寻，在整个中国史上，真宗一朝最为自觉。

真宗没有&ldo;下跪&rdo;，因为他继承的前朝并无纳粹那般罪恶，也没有给契丹人主动带来灾难。他在位期间，所有的战争，都是契丹首先发动的。但他为苍生计，愿意&ldo;屈己&rdo;&ldo;屈意&rdo;&ldo;屈节&rdo;，追求一个&ldo;平章百姓，协和万邦&rdo;的天下太平世界，也可以理解为&ldo;世界和平&rdo;境界。

&ldo;屈己&rdo;，与&ldo;屈意&rdo;&ldo;屈节&rdo;，意思相近，都是君主放得下好大喜功之心，接受委屈，而求广开言路、民生安泰、政治和平之大义的意思。&ldo;屈己&rdo;&ldo;屈意&rdo;&ldo;屈节&rdo;，是宋代历史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现象，考《宋史》，据不完全统计，这三个概念出现不下五十次，尤其以&ldo;屈己&rdo;出现频率为最高。

有意味的是，这也是宋代的君臣共识。臣下要求君主&ldo;屈己&rdo;，君主也愿意接受&ldo;屈己&rdo;。宋太宗赵炅北伐失利后，下《罪己诏》，史称&ldo;推诚悔过&rdo;，宰辅李昉等人，借机推演&ldo;屈己&rdo;的历史故实，要求太宗牢记&ldo;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rdo;的政治伦理。从南唐归附大宋的名流张洎，也曾上书太宗，大谈&ldo;圣人屈己济物之诚&rdo;。真宗的老师、参知政事李至，在西夏问题上就劝谏真宗说：西夏李继迁之辈，固然有罪，但&ldo;圣人之道，务屈己含垢，以安万人&rdo;。名士王禹偁也上书论&ldo;五事&rdo;，其中之一就是要求真宗朝对付地缘之敌的战略，应该是：一面谨慎守备，一面通和盟好，以此&ldo;使天下百姓，知陛下屈己而为人也&rdo;。他知道有好大喜功之人一定会揣摩皇上自尊心，说些&ldo;富国强兵，不可示人以弱&rdo;之类的话头，还特意提醒真宗说：这类大话，都是&ldo;夸虚名而忽大计者也&rdo;。名臣谢泌也上疏言&ldo;太平&rdo;之事，须&ldo;屈己以宁天下&rdo;，大宋作为&ldo;大国&rdo;，没有必要&ldo;自轻而与戎狄竞小忿&rdo;。毕士安推荐的李允则也在&ldo;澶渊之盟&rdo;缔结后，给真宗上书说：&ldo;朝廷不想困扰大宋军民，所以&lso;屈己议和&rso;。此事虽然国库支出不少，但与用兵比较，还是利好得多。希望选择边将谨慎地恪守盟约，如果有人上言什么&lso;与契丹和好没有好处&rso;之类的奏章，这样的边将是不能用的。&rdo;后来天下太平，宰辅王旦也夸奖真宗说：&ldo;之所以现在&lso;人情和，天道顺&rso;，是因为陛下您&lso;虚心求治，屈己为民&rso;。现在远方的人民都愿意向慕中原，年岁丰收人民安乐，这是太平的景象啊！&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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