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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听了弟弟这毫不隐讳的言语,再看父亲那闷闷不乐的颜色,这话决不会假:唯其是这话不会假,心里是愧
怨交加,恨不得在这地板fèng里,直钻了下去。自然,脸上也就红了起来。就在这时,宋氏端了一碗热汤进来,送到床面前去。小弟弟道:&ldo;娘,爹爹这病,不是让姐姐气的吗?这是你说的。&rdo;宋氏回头向春华看了一看,顿着脚道:&ldo;哼!你脸也没有洗就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老子也指望你伺候他,你少引他生些闲气,也就是了。&rdo;春华在她的职分上,觉得是不能不来,来了之后,受着这些话,又不能不走开。看看床上,父亲是依然皱了眉坐在那里,当然,对自己还是不大高兴,依然是悄悄地出来了。早上梳洗之后,想到父亲的病,虽不见得完全是为那两句西厢气起来的,但是也有些原因在。何况母亲当父亲的面,又只管说这话,不由你不顶上这个罪名。于是坐在堂屋里椅子上,只管发呆。姚老太太拄了拐杖,走到身边,轻轻地拍着道,&ldo;孩子,你怎么这样傻,父亲不好过,也不进房里去伺候吗?&rdo;
春华道:&ldo;我本来到屋里去伺候的,不想我一进去,娘就说我,爹脸上也不高兴。那样,不是让他老人家病上加病吗?&rdo;姚老太太道:&ldo;虽是这样说,你总也应该进去。你端把椅子在堂屋里坐着,倒好像是同谁生气了。你爹病了,你就受点委曲,也算不了什么。&rdo;
春华觉得祖母这话,倒是由衷之言,只好把脸上的愁容,一齐收去。放出很和悦的样子,走进房去。廷栋已是睡了下去,将身子半侧着,有人踏着地板响,便微微地睁开眼来。可是他微微地睁眼之后,跟着便叹上一声。宋氏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手撑了头,向床上望着。半晌,叹上一口气,春华站在屋子中间,看看父亲,看看母
亲,仿佛都为了自己进来,再加上一种不快似的。这真为难死了,不进来看病,是父母要生气,进来看病,父母还要生气,这便怎么办呢?一阵说不出来的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可是真要哭出来,又怕母亲说是不吉利了,所以又赶紧的,自将眼泪忍住了。她默默地站了一会,正不知怎样的进退是好,恰好外面有人叫郎中来了。
江西人都叫医生作郎中,这两个字叫出之后,医生便可以由人引进卧室,病人家族,就不回避了。宋氏站起身来,狗子将那医生引进,好在是个斑白胡须的老人,宋氏便招待着坐下,廷栋醒过来,在床上拱拱手。医生正也是廷栋的朋友,闲谈着,问起发病之由。
宋氏坐在对面一张凳子上,就说是昨晚上请客,不免多吃了点酒,回家来,又为孩子们生了气。春华是闪在母亲背后站着,觉得直到如今,母亲还认为这病是我气成的,倒要听医生怎样说。那医生哦了两声,点着头,似乎有了解之意,然后就坐到床沿边来诊过了病人两只手脉,回坐到原处,向宋氏点头道:&ldo;你说的话很对,廷栋是个有涵养的人,怎么倒为了孩子们气的这个样子呢?&rdo;宋氏淡笑道:&ldo;也总为着孩子们太不听话了。&rdo;说毕,回转头来,向春华看了一眼。
春华心里不免跟着动一下,想着,有了医生这句话,自己的罪案,那是更实在了。若是父亲为了这病,有个好歹,自己的罪,真是万古难休。这就情不自禁地向医生问道:&ldo;先生,这不过心口痛的病,不要紧的吧?&rdo;医生向她看看,见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的样子,便答道:&ldo;那总要好好地调治。小病不会调治,可以变成大病,大病会调治,也可以变成小病,这是一定不易之理。&rdo;说着,便要了纸笔,就在屋里桌子上,开过方单,放下笔,然后向床上的病人拱拱手道:&ldo;廷栋兄,你这个病,要好好地调养,一回就把病症挡了回去,不要弄成一个胃病的底子在身上,那到了老年,是很讨厌的。&rdo;说着又向宋氏道:&ldo;嫂夫人,你多分一点心,好好地调养病人,药方子,那不过是急则治标,树皮糙根,究不是探本寻源的治法。总而言之,家里那些小小闲事,就不必让廷栋去管了。&rdo;宋氏对他这话,虽不十分了解,可是不让廷栋再生气,这可是很明白的说了出来了,就点点头道:&ldo;这个我明白。&rdo;这就回转头来向春华道:&ldo;听见了没有?你们可不能再让爹生气了。&rdo;春华觉得母亲这种说法,还是不放心自己,换言之,就是自己还会引父亲生气呀。现在当了医生的面说起来,也无非叫自己多小心的意思。心里想着,我何曾引父母生气,父母只管把闲气向头上顶着,我有什么法子。当了医生的面,不敢作声,只有低头忍受了。医生去后,姚老太太就扶着门进来了,问道:&ldo;郎中怎么说?病不要紧吗?&rdo;宋氏冷笑道:&ldo;我不是郎中,也看得出来,郎中看了这情形,还有不知道的吗?&rdo;廷栋在床上哼道:&ldo;嗐!不用说了,说也无益,我只怪我多么的没有涵养,简直不能含糊过去。&rdo;姚老太太也走到春华身边,将手摸了她的头发道:&ldo;好孩子,以后你就不要那样小孩子脾气了。&rdo;春华一听家里人的口气,都是把这罪坐实了在自己头上,自己除了招认,一点推诿的法子都没有,这真是冤屈死人。在父亲屋子里,为了避讳起见,那是不许哭的,只有低
了头,压住胸里这一腔悲愤,靠了墙站定,这比前日投塘吊颈那种凄惨的味儿,还要难受十倍哩。可是她受着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教训,她是决没有一丝什么违抗的意思呢!
第廿六回肠断情书泪珠收拾起心仇恶客血雨喷将来
在姚春华闹了一回当客谈西厢词句以后,她父亲就病了。由她家里人到医生口里,都说廷栋是心病,这是很显然的,她不能不顶着引父亲生气的这行大罪。可是她自己再三想着,《诗经》上的句子,比这风流到十倍的,也不知多少,何以父亲还教我念呢?就譬方说大家口头说的,&ldo;一日不见,如三秋兮。&rdo;无论是女人说男人,或者是男人说女人,反正比北雁南飞这句子,总明显得多。而况北雁南飞,不过言景中之情,更不关痛痒。若说本来就不该看西厢,西厢上的事,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就不应当念《诗经》。我父亲这样生气,真是知二五不知一十。春华执着她的见解,在委委屈屈伺候着父亲的时候,也是不住地生气。只是她的见解不行,别人都说她是把父亲气病了的。在她父亲病过五六天之后,身体略微舒适一点。春华当着母亲在父亲面前的时候,找了几件衣服,到塘里去洗,经过五嫂子家门口的时候,放下手上提的盛衣篮子,就高声叫道:&ldo;五嫂子在家吗?&rdo;
五嫂子在堂屋里伸出半截身子来,向她招招手。春华道:&ldo;我忘了带棒槌出来,你借一根我用用吧。&rdo;说着,提了篮子,走到五嫂子家里来。五嫂子将她拉到房里,不等她坐下就低声道:&ldo;我的姑娘,那天晚上在祠堂里对对子,你说了什么话了?&rdo;春华望了她道:&ldo;怎么你都问这句话,有什么人对你说了这话吗?&rdo;五嫂子道:&ldo;姑娘你真是年轻的人少经验。你那天晚上到祠堂里去,除了客不算,就是我们姚姓自己人,在坐的也是不少。这里头总也有几个念书的吧?你若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他们有个听不出来的吗?现在我们村庄上的人,哪个不说,你看了风流书,口里不谨慎,当人说了风流的话,听以把相公气病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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