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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客栈老板娘说鸡足山有几座小庙,的确有人在那修行。有人插嘴说,鸡足山上的庙实在太破,连电都没有,也没信号,一个女的去,有点危险。又有人说,干吗不去苍山上的无为寺?那里有一星期的武术修行班,很多外国人去,学点打坐、马步、三脚猫功夫,挺不错的。
我拎着包,在大街上找了一辆黑车,告诉师傅去无为寺。他说六十块我说四十块,最后以五十块钱成交。那天下午大理的天气好极了,晴空万里,爽朗无风,小鸟喳喳叫,想到马上要跟这个世俗的世界暂别,已经开始涤荡心灵深处的污垢。去的路上相当幽静,一条山路往上开,除了偶尔冲下来辆小面的,连个闲逛的村夫都没有。司机默默无语,我一路看着景色越变越绿,激动得努力控制住情绪。
到达无为寺,背上行囊,在后门碰到两个和尚,正从面包车上卸进口红提,我问他们武术在哪儿学,他们指了个方向。我边走边想:这群和尚吃得真好,也罢,第一次隐居不宜太激进。
庙里果然有几个外国人,一个金发姑娘热情地问我是不是也来学功夫,她说走,我带你去报名。我跟着她走在曲曲绕绕的小径上,觉得此处甚好,甚幽静,甚是适合短期休养。传说中的武术修行班放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里,几个外国人在里面练着马步,一个面带笑容的和尚看到我问:你是中国人吗?我点头,他随即告诉我:对不起,我们这不收中国人。
是以什么样黯然的心情离开了无为寺?现在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又气恼又丢脸。走出庙门一看,黑车司机还在那里,我问他你怎么还在,他说这里不收中国人呐,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路都默默无语。他说:你下山吗?我也下去,这回收你三十。
我不可能像比尔&iddot;波特写的那样,到终南山顶,找一个无人居住的茅房,就着两袋面粉过一个冬天;我也不可能像梭罗一样,孑然一身跑到湖边自己造个房子住。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跑到一个没网的地方待几天,感受下脱离世界的感觉,可我居然因为是个中国人而被拒绝了。下山后客栈老板娘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说,那和尚每晚都去坏猴子酒吧喝酒,你要不要过去跟他喝两杯联络下感情?没准就让你去了。不,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去无为寺。
后来我发现想找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住着,听上去很简单,找起来真难。到处都是人,诺顿那样乡下的地方,只要有一个背包客说那里很好,马上整条街都是揣着单反的哥们。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跟我说,你可以去杭州乡下,空气好极了,现在人也少。我琢磨了几番,觉得那里没准有郁达夫笔下《迟桂花》的气息,有点蠢蠢欲动。朋友说,帮你打听好了,那里的农家乐一个房间一天收三百,你是我朋友,去一个月给六千就行。
如你所知,我很穷,听到这个消息我甚至后悔放弃了北京两千块的出租屋,其实拉断网线在里面进行一番辟谷运动,没准也能收获大块大块的孤独。不过这种人出现在城市里,看上去都像标准精神病。
两年后,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那一年我无意中去了修行大本营,印度的瑞诗凯诗,大名鼎鼎的瑜伽城。大把和我一样想要由内而外洗洗肮脏心灵和肥腻身躯的闲人,聚集在那儿。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一家ashra(隐修所),那里没有网,没有电视,没有信号,没有交通工具,离小镇步行需两小时。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铺、一个水杯。在这里既不允许抽烟喝酒,也不允许高声喧哗,甚至连聊天都最好避免。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冥想。
冥想的内容还是人类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我对禅学一无所知,正式开始修炼前,蹲在清澈的恒河边,吸了一根印度草烟。那是本地人用烟叶做的,吸着吸着想起王小波写在云南拿这种烟叶抽,一把火燎光眉毛,呵呵乐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在冥想上不会有什么出息。
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与世隔绝的生活,我们从早上五点开始打坐,七点练瑜伽,九点散步冥想,中午休息,下午再练一堂,到晚上又是打坐冥想。我本应沾沾自喜,可是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终于明白这次地方是对了,但时机不对。隔壁的墨西哥女人告诉我,她来这儿是因为和法国男朋友分了手,问我,你呢?我说我刚交了男朋友,他很好,在工作。
你想他吗?
想,何止想,我的每一次冥想都成了大段爱情与动作电影回放。于是这一场本该深入灵魂最深处的探寻,因为我满脑子心有旁骛,最终每一分钟,都在眼巴巴渴望回家。
修行结束的那个下午,我兴高采烈,乘了第一辆的士出山,又叫了一辆昂贵的出租车去火车站,随后飞也似的,离开了印度。我的男朋友在机场等我,问我修炼得怎么样。
那一刻我只觉得做个普通人已经相当满足,一个人若非碰到大起大落,实在犯不着跑到山里拼命冥想&ldo;我到底是谁&rdo;。爱情没收所有清高,当时我只想跟他一起吃红油火锅。
直到这份恋情褪去热情,我才又一次,像回忆亲妈一样回忆那一年在印度,早上湿冷的空气,山中宁静的小道,五平方米小屋内的独坐,林间瀑布的冥想……
不过我知道,再一次跑去隐居,只要在门口放块巧克力蛋糕,俗人立刻又能觍着脸跑出来。
光灿烂时,星已死灭
‐‐献给《今世今生》的亿万维诺妮卡
文蔡康永主持人作家蔡康永
从星空开始
看见那颗星在天空闪耀的时候,那颗星可能早已在两百七十万年以前死了。因为那星的光,要跋涉两百五十五亿亿公里的路程,才能到达你的眼。当你为那星落泪、凭那星起誓的时候,那星早在整个文明开始之前,就灭绝净尽。当一个维诺妮卡领悟、看见的时候,另一个维诺妮卡早已释放过最灿烂的光芒,灭绝净尽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常常把宇宙带到我的面前。
旅程中想起
约翰&iddot;巴斯在小说《夜海之旅》里,将一枚奋力泅泳的精子当主角,夹杂在无数互相竞争的勇者之间,开始思考造物者和他们这群勇者之间的关系,他们这样想‐‐创造我们的造物者不见得是不朽的。我们可能不只是他的使者,我们可能还是他的&ldo;不朽&rdo;。我们延续了他的生命,延续了我们自己的生命。我们变化形体,超越了个体的死亡。造物者和勇者,彼此创造了对方……这枚精子,越想越惑乱,有可能我在一开始游泳时,就已经灭顶了,只是我在咽最后一口气之前,幻想出这整个在夜海游泳的旅程罢了……
有时我认为:我就是那些已经灭顶的、我的朋友,活下来了的那个维诺妮卡,在电影结束以后,也会开始这样的生命,可能真的隶属于一个更巨大、浩瀚的整体。
个体的死亡,并不能臻至灭绝,而是通过死亡或变形,参与到另一个生命里去。不朽,就靠着这么无赖的手段,得以完成。
被爱情繁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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