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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这晚晌，毛三婶听了春华的话。觉得她邪样的人，嫁个癞痢丈夫，实在是委屈了。然而自己这个丈夫。一张雷公脸，长满连鬓胡子，而且身上的衣服。总是敞着胸襟。不扣钮绊。外面板带一系，纽转在身上，非常之难看。和这样的丈夫终日相伴，又有什么趣味。她想到这里时，丈夫就回来了。往日她听到门声，就上前来开着，免得毛三叔说罗嗦。今天心里是特别不高兴，虽然听着了也不开门，只是两手抱了大腿，朝墙壁上的灯去望着。毛三叔在门外用脚连踢了几下门，叫道：&ldo;死了吗？还不来开门，我把这两扇门打掉下来，看你在家里做什么？&rdo;毛三婶这才由屋子里答应了出来，一面走着，一面笑道：&ldo;你要打这门，你就重重的打上几下吧，你不打这门，才现不出你是一个好汉呢！打破了门，怕不由那死王八蛋出钱来修理。&rdo;说着，两扇门向里拉开，毛三叔歪着身子，由外面跌了进去。毛三婶并不理会他，自关了门，回厨房来洗碗盏。毛三叔见老婆不理会他，也有些难为情，自捏了一杆旱烟袋到厨房里找火种。当他点火的时候，看到两只饭碗两双筷子在洗碗盆里，便咦了一声道：&ldo;你一个人怎么用两份碗筷？&rdo;毛三婶两手在盆里按着碗，偏了头望着道：&ldo;两份碗筷，你怎么就看到了？&rdo;说毕，就淡淡地冷笑一声。毛三叔道：&ldo;看你这样子，好像是生我的气，我难道问不得一声吗？妇人家讲个三从四德，你对了汉子，总是这一副样子，是你娘老子教导出来的吗？哼！你这泼妇！&rdo;他说着这话，手拿了一条板凳，重重地向厨房中间放着，然后坐下来。毛三婶住在相公家庭隔壁，受了不少的孔孟熏陶，丈夫这两句话，她比在法堂上听着老爷的判词，还要感到严重，立刻把声音低了一低，勉强带了一些笑容道：&ldo;我就实告诉你吧。相公家里的大姑娘到我们家里来了，我留着她吃了晚饭去，所以有两副碗筷。她是天天见面的人，我总不能撒谎吧。&rdo;

毛三叔静静地抽了两袋旱烟，自然肚子里想了好几遍主意，这才笑道：&ldo;这是想不到的事，大姑娘知书识字，心高气傲，总不会把平常妇女放在眼里的，怎么倒肯和你谈天？&rdo;毛三婶眉毛一扬道：&ldo;我就是不认得字，论起肚子里面的货色，我也不差于她呀！&rdo;毛三叔格格地笑了两声，也就不说什么了，坐在旁边，静静地看毛三婶收拾厨房。她自个儿收拾着，也不去理会丈夫，许久，却叹了一口气。毛三叔横了一双醉眼道：&ldo;你还叹什么气，难道你在家里做的事，还不许我问吗？我在外面晚回来一点，怎么你就可以盘问呢？&rdo;她道：&ldo;这是笑话了，我又没有说你不该问，我是替大姑娘叹这一口气，你多什么心？&rdo;说着，她将厨房里东西，收拾完毕了，自提了墙壁上的灯，走回卧室去。

毛三叔不曾把话说完，如何肯休手，已跟着她到卧室里去。这时候毛三婶端了一盆洗脸水放在小桌上，将两只袖子高高卷起，对了墙上悬的一面小镜子先洗脸，后洗两只手臂，然后在抽屉里找出一柄拢梳来，左手摸一下头，右手将拢梳在头发上面，轻轻地梳上一下。毛三叔坐在旁边抽旱烟袋，两只眼像钉子钉定了一般，向老婆身上看着。毛三婶也明知丈夫在看她，只当是不知道，只斜着眼睛，微微地看了一眼，然后放下拢梳，捧起桌上的灯，就要向堂屋里去。毛三叔连忙起身，抢着在门口站定，两手横开，拦住了去路，笑道：&ldo;这时候，你还提了灯到哪里去？&rdo;毛三婶遭：&ldo;我的布，等着明天下机呢！趁了今晚还早，去赶两梭子。你看不好吗？&rdo;毛三叔顺手接过灯，送在桌上，笑道：&ldo;我有话和你谈谈。今晚上不要织布吧！&rdo;毛三婶被他将灯接了过去，倒也不来抵抗。就在靠门的一张破旧椅子上坐着用手托了头，半闭着眼睛：毛三叔手拿着旱烟袋坐在桌沿上，就笑道：&ldo;呔！你不要装睡，你那句话还没有告诉我呢，你为什么替大姑娘叹上那一口气呢？&rdo;毛三婶突然晕起头来，答道：&ldo;我是说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rdo;毛三叔道：&ldo;你这话我也明白了，你是说她许的这个姑爷，是个癞痢头。&rdo;毛三婶鼻子里哼了一声，微笑道：&ldo;像她这样的婚姻，是不是鲜花插在狗屎上呢？&rdo;毛三叔道：&ldo;姻缘都是前生定，那有什么法子。&rdo;毛三婶道：&ldo;我不相信这话，既然姻缘是前生定的，和谁有缘，谁和谁就当配成夫妻了。何以张生和莺莺小姐，那样的千里有缘来相会。后来又怎样不成为夫妻哩？管婚姻的这位佛菩萨，也太颠三倒四了。&rdo;毛三叔道：&ldo;呵呵！你倒搬起鼓儿词来。&rdo;毛三婶道：&ldo;这是今晚大姑娘和我讲一大段西厢，所以我一说就想了起来的。&rdo;毛三叔道：&ldo;她怎么会把西厢的故事和你谈起来了呢？&rdo;毛三婶叹了一口气道：&ldo;人家也是借酒浇愁哟。&rdo;于是就把春华今晚说的话，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

毛三叔半闭着眼睛，口衔了烟袋，把老婆的话听完，两手一拍道：&ldo;这一件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大大的明白了！&rdo;说着，昂头哈哈大笑。毛三婶轻轻喝道：&ldo;你叫什么？叫得隔壁相公家里人听到了，那是玩的吗？你说，你是怎样明白了？&rdo;毛三叔道：&ldo;你有所不知，现在我们相公学堂里，来了一位少爷学生，穿戴不用说，自然是一位花花公子，就是论人，本也是一位白面书生。比原来的那一二十位学生，的确要高两个码子。昨天我和相公由街上带东西回来，大姑娘在祠堂外大路边上，就把我拦住了，她说我们学堂里，又多了一个学生，你知道吗？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问我这句话，我就实说老早知道了。她又说，你天天上街，还要走这学生家门口过呢。我说，我知道，他是李师爷的儿子。大姑娘借了这点根由，就盘问我起来，由李师爷门口过，她的房屋大不大，家里有些什么人？李师爷为人厉害不厉害？我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随便告诉了她几句。她问完了，又叮嘱我，这些话，她是问着好玩的，叫我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件事，说完了，还是红了脸走了。我心里就疑心，她为什么只管问这些话，而且是鬼鬼祟祟的。后来我又一想呢，她还年轻呢，未必知道什么。可是今天她上街去的时候，在路上也遇到了那位李少爷，我因为大姑娘的话，少不得对他脸上多看了两眼，他倒笑着和我点了个头，问我怎么称呼，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我说我住在相公家里隔壁，天天上街的，走你公馆门口过呢。他就陪着我走了一里多路，当是散步，只管问相公家事，后来问那小师弟定亲没有？我说相公不愿儿女在小时候定亲的，他就笑了。看那样子，他好像还想问大姑娘许了人没有，又不敢出口，看看要走上村口大路了，才回学堂去。这样看起来，他岂不是也有意思？再把他们两个人言语对照一下子，哈！这里面……&rdo;说着他连连吸了两口旱烟。大凡一个乡村妇女，不知天高地低，古今久暂，烦闷的人生，无可增长知识的，就喜欢打听人家不相干的家务，来做惟一的谈助。年轻些的，尤其喜欢探听别人风月新闻。毛三婶听了丈夫的话，觉得很有趣，便笑道：&ldo;果然是这样，等哪天大姑娘来了，我少不得探探她一些口气。&rdo;毛三叔含着到肚子里去的酒气，渐渐要向上涌，放下旱烟袋，伸了一个懒腰笑道：&ldo;睡吧=自己家里，快没有了下锅米，倒去打听别人家这种闲事呢。&rdo;毛三婶起身向外走道：&ldo;不，我还要去赶两梭子。&rdo;毛三叔也不拦阻她。却一伸脖子，把桌上的吹灯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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