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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毛三叔没有作声，笼住了两只袖子，低了头，一步一步，只管在前面走。不知不觉，已经走上桔林外那一道长堤了。淅沙淅沙的，走着长堤上的沙子响。约莫走了十步路，毛三叔叹口气道：&ldo;我实在该死，这样大的岁数，还闹得两手空空。最近几乎栽了一个大肋斗。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就是和李少爷带钱，给人家输光了。&rdo;狗子不由格格地笑起来。他道：&ldo;这话也是，我就犯过这个毛病，到了事后，没有脸子见人，只好看着人胡乱笑上一阵。人家当面要了钱不算，还要教训我一顿。那几句言语，也还罢了，就是那种颜色难看，像杀过他的娘老子一般，谁教我们做下亏理的事呢，那也只好忍受着了。&rdo;毛三叔本来是低着头走路的，这时忽然将头昂了起来，很沉重地道：&ldo;所以这位李家少爷，我就感激的不得了。那天他听了这个消息跑了来，只说那钱不忙着还，连第二句话也没有说。&rdo;狗子在他身后笑起来道：&ldo;有钱的人容易做好人。其实……唉！天下哪有什么好人？&rdo;毛三叔回转头来向他望着道：&ldo;什么？你以为李少爷这个人，并不是好学生吗？&rdo;狗子没有答复，将肩膀扛着耸了几耸。于是两个人都没有作声，下了堤，在一条石板路上走着。

毛三叔终于忍不住了，猛可的问道：&ldo;狗子，你怎么今天总是说人的坏话？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来问你，你说相公家里有坏事，你说给我听听。有了机会，我也可以劝劝他。&rdo;狗子笑道：&ldo;劝不得，一劝就坏了。&rdo;毛三叔道：&ldo;这我倒有些不懂，怎么要劝人倒会劝坏了呢？&rdo;狗子只是格格地笑，并不告诉他所以然。毛三叔停住了脚，望了他脸，正着颜色道：&ldo;狗子，我和你说正经话，你怎么也是这种样子？你若是随口胡诌的，还不出凭据来，那倒罢了，以后少胡说一点就是了。若是有凭有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好去劝劝相公。难道我们姚家村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姚廷栋来吗？他若是歹人，也是我们全族人脸上不好看。&rdo;狗子见他这样说着，索性把肩膀上的篮子放了下来，站在路边，手扶一棵桔子树，带着笑道：&ldo;不是我不肯说，因为这话说出来了，就是一条人命。&rdo;毛三叔向路两边看看，问道：&ldo;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do;狗子低声道：&ldo;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们春华姑娘，那样讲三从四德的女孩子，她暗地里会同李少爷两个人调情，这不是怪事吗？&rdo;毛三叔一听他这话，心里便不能说他是胡诌，但是还不肯就附他的话，正了颜色道：&ldo;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能胡说。&rdo;狗子道：&ldo;我怎么胡说呢？除了他们眉来眼去，那些事情都看在我眼里以外，就是昨日下午，他们约会着在关帝庙大塘边说话，我也跟着后边去了。现在还不要紧，将来日子久了，只管闹下去，恐怕就要出毛病。&rdo;于是又把这几日双方的态度，都向毛三叔说了。毛三叔沉吟了一会子，点点头道：&ldo;或者他们年轻，不晓得利害，只当交朋友，亲热一些罢了。但是这一种事，总以完全没有的好。有了机会，我用言语来点破李少爷，看他以后怎么样？他是个聪明孩子，看到情形不好，大概也就不往下胡调了。&rdo;狗子笑着把眼睛成了一条fèng，将手不住地摸着下巴，歪了脖子，只管看着毛三叔，却不作声。毛三叔笑道：&ldo;你的话不用说，我明白了，你犯的洋钱病，一时不愿把这事弄散，好借了这个机会，弄李少爷几个钱，你说是也不是？&rdo;狗子笑道：&ldo;倒不是那样说，俗言道：&lso;千里姻缘一线引&rso;，我们总犯不上拆散人家的婚姻。&rdo;毛三叔摇着头道：&ldo;你不用鬼扯。你有那样好的心事，也就不说这些废话了。&rdo;狗子伸着秃手指头搔着头发笑道：&ldo;毛三叔说得我就是那样一钱不值！&rdo;说着，将篮子背在身上，向他点了两点头道：&ldo;我们走吧。&rdo;毛三叔却也认为他要走，也只刚迈开脚来。狗子又把篮子放下来了，将头一伸，笑道：&ldo;三叔，你想，这件事我知道了，只要嘴松一点，他们就祸事不小。像李少爷那样有钱的人，给我花几个，又打什么紧呢？&rdo;毛三叔也就跟着他笑道：&ldo;你实在也太苦了，遇到这种事，弄两个钱买碗酒喝，倒算是不过分，但是你千万不能露一点风声。若是像今天在街上那样乱说，那就连你也要拉下黄泥坑的。&rdo;说着，伸手拍了狗子的肩膀道：&ldo;你听我的话准保你发个小财。&rdo;狗子笑道：&ldo;真的吗？有了钱我一定请你吃水酒。可是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不要推辞呀。&rdo;毛三叔道：&ldo;有事你只管和我来商量，我为人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rdo;狗子将篮子背好，和毛三叔并排走着，皱了眉笑道：&ldo;要说这些寻钱的路子，我都可以找得出来，就是到了开口的时候，我就不行。三叔，你是常和别人作中作保的人，这些法子，你自然都明白，可不可以告诉我一点。这话我说得有些露马脚了。&rdo;说着，他将舌头一伸。毛三叔笑道：&ldo;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以要的钱，为什么不要呢？不过怎样开口要钱，这不是刻版文章，总要看事说话。大概总以讨人家喜欢为是。我说了，你不必发愁，有事随时来和我商量就是了。我不出面，我也不分你一个钱。&rdo;狗子将脖子一缩道：&ldo;毛三叔是码头上的朋友，怎会分我们的钱呢？&rdo;二人一路说着话，向村子走来，直到学堂门口，方始分手。

毛三叔回到家里，见妇人在天井里洗衣服，自己向她招招手，然后走进卧室去。毛三婶道：&ldo;今天是太阳星高照，照到屋子里来了，你会在这个时候回家来。&rdo;毛三叔在屋子里道：&ldo;喂！你来我有话和你说。&rdo;毛三婶道：&ldo;青天白日，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rdo;毛三叔道：&ldo;你来唁！这样青天白日，我还能把你拖进来吃了吗？&rdo;毛三婶道：&ldo;你就在天井里说说也可以。为什么要我进屋子去说话呢？&rdo;毛三叔道：&ldo;你进来唁。我要你进来，自然有要你进来的原因。你不必多心，我实在是正经话。&rdo;毛三婶听到他在屋子里跌了两跌脚，料着这必定有些原故，不是胡说的，只好进来了。毛三叔真是加倍地仔细，伸着头向外看了一看，这才把狗子所说的话对她说了。毛三婶道：&ldo;狗子这就不该，人家李少爷是个好人，为什么要那种样子对待人家？&rdo;毛三叔望了她道：&ldo;你也说李少爷是好人了。&rdo;毛三婶红了脸道：&ldo;你不要胡扯了。你莫看我是个乡下妇人，手臂子上能跑马，脊背上能行船，三条大路走中间，一点儿不含糊。&rdo;她说着话，嗓子更高，眼睛也向着他瞪了起来。毛三叔抱着拳头，向她连拱了几下笑道：&ldo;我的娘，不要为别人的豆子，我们炸破了锅。&rdo;毛三婶这才收了怒容道：&ldo;你今天特意回来，就为的是把这话告诉我吗？&rdo;毛三叔道：&ldo;我因为狗子在街上乱说相公不好，所以我跟着他走回村子，把这事问了出来。大姑娘是和你很好的，我又受了李少爷好处，不能报答人家。现在总算是一个机会，暗地里点破大姑娘，让她遇事谨慎一点就是了。&rdo;毛三婶笑道：&ldo;你这是什么话？这样的事，还能对人家大姑娘说明白吗？&rdo;毛三叔道：&ldo;你都是傻瓜，教你去点破人家，自然有个点破的话头，难道还能够这样直桶子说出来吗？你帮我一个忙，有意无意地劝劝大姑娘，假使能把这事消灭掉了，那也是我们一件阴功德行。&rdo;毛三婶笑道：&ldo;倒不谈什么阴功德行，回头我又要说一句了，李少爷为人实在是好，我总共不过和他洗了四五件衣服，他就给了我五百钱，说是先存在我这里，将来再算。&rdo;毛三叔笑道：&ldo;这样说来，你还是看着钱说话。&rdo;毛三婶笑道：&ldo;你不是看钱说话吗？不是你用了李少爷三吊钱，他不曾要你还，你就为了这一点，少爷长，恩人短吗？&rdo;毛三叔道：&ldo;你哪里知道，江湖上花的得当，三百二百不算少，花得不得当，十万八万不算多。我并不是说他能花钱，我是喜欢他年纪轻有义气。但是你哪里会知道。唉！四海朋友，也只为义气压死人。&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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