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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藏历五月初四是果洛山神节。
各个部落的男子汉们、寺院的僧侣都会骑马乘牛来到年保叶什则山下的仙女湖畔,煨桑祈祷怀想山神,当然也怀想仙女似的山神之女儿,那是三果洛的起始啊!这时候,湖畔草青了,花开了。
天上有鹰飞过,果洛的鹰比果洛的人还多。
鹰飞过时成群结队在空中巡视,那是年保山神在降伏黑雕魔之后放飞的、巡行三果洛天地之间的吉祥鸟。
高翔而自由的天使的翅膀啊!勒巴沟、果洛山、可可西里……无论行车还是漫步,抬头就是雪山荒野,经幡桑烟。经过一个湖泊跨过一条小河的上游,不经意间就会看见一块玛尼石,或者刻着佛像或者刻着六字真言。总有一种崇高的肃穆感动着你,总有一种庄严的氛围萦绕着你,就连风吹过山野水淌过怪石的声响,也仿佛都是寺院僧众的颂经之音。步步有真经,处处见佛陀。就是这样的环境孕育了江河流水的伟大源头,而对我们这些来到青海踏访源区的人意想不到的启迪是:因为物质的追求而欲望无穷、贪婪带来的满足又坠人万念俱灰的惊悚时,我们失去的最宝贵的财富却是精神。
无论你是不是信徒,都会被感染。灵魂的被撞击,似醒非醒时的晕眩,难言的忧伤夹杂着有可能被拯救的期待与彷徨,呼应着来之于源区的大荒凉、大神圣。
让心灵透过目光去触摸那些山野中的河流中的玛尼经石,谁能说得清这是什么工程?是物质的工程呢还是精神的工程?没有设计者、指挥者,只有诚信的参与者,千百年如一日,不是一时之利而为万世心安。心安就是幸福、美好,心安就是三江源的平静、吉祥。
“爱!爱是灵魂通往上帝的阶梯。”(意大利马志尼语)
假如还有最后的旷野呼告者,并且行走在青海湖畔,他肯定会先是惊愕继而陶醉在这哲人一般虽然沉思,却不见波澜的大荒之中。仿佛,青海湖总是睡着的,三江源也总在梦想。遥望着雪山与湖泊的宁静,以及宁静之下的伏藏,离开了雪域高原很难体会到的那种感动会告诉你:湿漉漉的青海,湿漉漉的雪域高原,神奇的盐湖与湿地,它们没有波涛,它们不是奔流,它们只是默默地守望着波涛,簇拥着奔流青海湖的早晨。
青海湖畔,新的一天的第一缕桑烟升起了。
青海湖的波涛至少看上去是沉甸甸的,那沉甸甸的感觉很可能源于它的颜色,在绿如蓝与蓝如青之间铺陈、舒展。在无风的日子里,青海湖的娴静与平缓更使它具有了略带神秘的深沉感。那么久远的历史,如此美丽的神话,不是沉积在湖底,而是渗透在湖水中,成为永恒的、不朽的、仪态万方的微波细浪。或者在阳光下蒸腾,再成为雨滴,重归青海湖,也会洒落在荒原上,谁能说雨水的滋润,不是历史的滋润呢?因为青海湖涵养水分的湿地功能,使环湖地区的气温要比其他地方平均气温高。这里栖息着160多种鸟类,36种兽类和大量水生动物,以及455种种子植物,53属水生植物。
青海湖的早晨是属于鸟岛上的小鸟们的。
这个面积仅为0.8平方公里的小岛,在每年春天,生活着十多万只分属各个种类、长有各种颜色、唱着各种歌声,却无一例外都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对神奇翅膀的野生鸟类。这是鸟的天堂。春夏时节,棕头鸥、斑头雁、鸬鹚、大天鹅、黑颈鹤等便从五湖四海不期而遇于鸟岛。不少候鸟从中国南方飞临,还有从东南亚、印度、尼泊尔风尘仆仆地赶来的。如果不是为了某种不能不完成的使命,并且得到了宇宙的深处发出的指令,谁能组织起如此浩浩荡荡、没有任何灯塔与路标指向的天上的长征?
青海湖鸟岛其实是一东一西两小岛,东边稍大叫海西皮岛,地势高耸石头嶙峋,是鸬鹚的天然领地。西侧为蛋岛,是斑头雁、棕头雁、鱼鸥的乐土。鱼鸥在沙滩上筑巢产卵,鸟蛋难以计数,因而名之蛋岛。鸟岛很小,却是一个有序的和而不同的共同体。
每一种鸟都有自己的筑巢区,各自发出自己的求偶之声,那声音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百鸟齐鸣。求偶之声如歌如鸣,那是十分迫切了。是性的迫切,也是延续一个鸟的家族的使命使然。各种鸟有各自的巢,那巢简单实用,就连聊避风雨也谈不上,但足可以繁衍生息而互不相扰。不同种类的鸟的筑巢区之间,有着并不明显的界线,这个界线不足一米宽,是鸟类们散步、休闲、聊天的公共空间。谁也不会越界筑巢,更不会强占它巢,没有宫殿,没有广场,也没有警察和监狱。鸟巢虽然简单,却是家园,是鸟岛上鸟类们各自的也是共同的神圣家园。因而,在青海湖这如诗如画如童话一般的鸟岛上,只有当空中飞来天敌,企图夺巢、夺爱、夺取下一代的生命时,鸟岛上所有的鸟类便会一起升空,同仇敌忾,翻转盘旋嘶鸣格斗,其激烈的场景可谓惊心动魄。
友谊或者爱情可以让你变得温柔,敌人或者对手可以让你变得坚强。战争总是惨烈的,惟和平、友爱才与美好共存。如同农人的日出而作一样,清晨,鸟岛上的鸟爸爸鸟妈妈们便离巢而去。它们的劳作是寻找食物,然后储存于喉咙的嗉囊中,日落而归,喂养嗷嗷待哺的小生灵。
时在崇明岛上的乡间小河里,我曾亲见过鸬鹚捕鱼,而且为这种黑色的长颈鸟鸣过不平:明明是它抓的鱼为什么不让它吃呢?江南多河港多鱼鲜,一直以为鸬鹚为江南独有。读了沈括的《梦溪笔谈》才知道,杜甫曾有记三峡地带风俗诗云:“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乌鬼者鸬鹚也,“使之捕鱼,得鱼则倒提出之”。驯化野生鸬鹚的记载最早见于秦汉时成书的《尔雅》,及东汉杨孚的《异物志》。不知青海湖的野生鸬鹚又来自何方?吸引它们的是高原的空旷还是青海湖的幽静?是鸬鹚捕鱼的年代已经结束还是江南小河早就无鱼可捕?于是鸬鹚家族不再有被驯养的危机,重得自由之身回到了大自然中?
是的,假如我是乌鬼,我也会飞到青海湖。
青海湖为鸟岛上所有鸟类提供的食物,是鲜美的湟鱼。湟鱼耐盐碱,青海湖水盐碱度高,为使体内的盐碱更顺畅地排出体外,湟鱼赤身裸体连个鳞片也没有。当生命与环境之间为了达到某种平衡必须作出选择时,有所改变的总是生命本身,鳞片尽去光皮滑腻,这种选择是有趣的也是无奈的甚至是残酷的。
不少种类的鱼从不离开它们的出生地,生于斯长于斯,就这么一条沟河,就这么一片水域,就这样游来游去,终其毕生,似乎有着无穷尽的新鲜感而相忘于江湖。还有的鱼是更加忙忙碌碌的鱼,总是在它们的出生地和生活地之间旅行,乐此不倦,那是一些生下来便注定要出远门流浪的鱼。青海湖湟鱼便是这样的鱼,它们到淡水河里产卵,然后去咸水湖中生活。布哈河是青海湖最大的人湖河流,也是湟鱼们产卵的必经之河。产卵季节,青海湖中待产的湟鱼成群结队溯流而上,繁忙而有序地拥挤在布哈河中。这是雪域高原三江源区又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别一种神圣:不管什么物种,无论多么卑微,皆负有延续自己种族的使命,在完成这一使命的过程中,它们是如此的神圣、勇敢、美丽,是天赋之性也是天赋之责,都是三江源的生命啊!我是从西宁过日月山、倒淌河而抵达青海湖的。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日月山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了。这南北走向的海拔3500多米的山脉,在青藏高原远远算不上高峻,像我这样的从内地远处来的访客登日月山往往会有去国怀乡之慨,何也?这应是日月山特殊的地理位置所界定的环境、气候变化所致,它是青海省农业和牧业的分界山,是中国季风区和非季风区的分界线,还是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分界线,同时,还标志着中国河流的内流区与外流区。日月山区分着天、地、水与人,这一种区分是小心翼翼几乎不着痕迹的,无关本质而只是气象、物候、流水与人种的多样化。人过日月山,天地重新看,人变了,景观变了,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变了,熟悉的变得陌生了,陌生的生出新鲜感了,从文人墨客到商贾兵卒莫不触景生情了。
倒淌河原先也是东流的,曾经是黄河的一条不大的支流。后来日月山在青藏高原一系列的地质演变中抬升而起,无可奈何,倒淌河只得向西流进青海湖,东流时倒淌河叫什么河?我见到的倒淌河只是一股细流,河床宽缓,宽处约有2000米,如此推测倒淌河里曾涌动过宽阔的水,现在已经十分细小了,青海湖的人湖河水锐减,倒淌河可资证明。
深秋的青海湖畔草原已成金黄色,有牧人赶着黑牦牛和羊群放牧,缓缓地缓缓地如乌云白云飘向远方。可以看到大片的小块的裸露的土地,青海的农业已经越过了日月山这道农牧业的界线,向草原深处推进。尽管每年七月前后金色的油菜花海与湖光水色煞是迷人,但这样的美丽风景却掩盖不住青海草原的生态危机:为了粮食,我们开垦草场,但必定需要更多的水的消耗,于是从河流中大量引水或者筑坝蓄水以灌溉。结果是流进湖泊的河水已所剩无几,湖泊渐次消失;开垦成耕地的草原在几度耕种之后,开始荒漠化。
起风了,沙飞扬。
2004年春天,湟鱼洄流产卵季节,因为上游水库蓄水,刚察县沙柳河断流,数以千吨计的按照大自然赋予的生命规律要去产卵的湟鱼们,重重叠叠在干涸的河底,成了无水之鱼。再加上过度的捕捞,青海湖畔吃活鲜湟鱼的小饭馆生意兴隆,没有了湟鱼的青海湖是青海湖吗?
青海湖在人湖水量日益减少、湖面不断缩小水位不断降低之后,湖水的矿化度从1962年的每升水含12.490克矿物质,到了1986年的14.152克。每升湖水含盐小于1克者为淡水湖,1至35克的称微咸水湖,含盐在35克至50克之间的则是咸水湖,大于50克的就是盐湖。
青海湖会成为盐湖吗?
啊,亲爱的朋友,你要记住青海湖的绿如蓝蓝如青,那液态的涌动着灵光与色彩的翡翠似的神女的披肩,因为实在不知道哪一个早晨或者夜晚,它也会飘逝而去。
青海湖最大水深为32.8米,平均水深21米。无色的水只有在深度达到5米以上时,才会呈现出浅蓝色,随着深度增加,水就会越来越蓝,蓝到深处便是青了。这是因为只有足够的深度湖水才能把可见光中偏于长波的红色、橙色、黄色吸收掉,而只把偏于短波的紫色、蓝色、绿色反射出来,让人觉得碧波荡漾或是“春来江水绿如蓝”。与之相比,中国五大淡水湖的深度就浅显多了,太湖的最大水深是4.8米,平均水深不足3米,水至浅则不蓝。
《湖沼学》作者、瑞士日内瓦大学地质学教授高莱先生说:“青的颜色在湖泊中是相当少见的,而绿的颜色则时常可见。”高莱先生的这句话使我瞬间联想青海湖并以此自豪外,还想到了中国历经千年而依旧优雅迷人的青花瓷,在众多的色彩中制作者选择了青色名之青花,除了青色独领风骚于群色之外,别无它解。
水是无色的,但,江河湖海是有颜色的。
柴达木盆地巨大、荒凉且有味儿,这味儿便是咸味,咸酸苦辣甜五味之于人的生命缺这是东西长500公里南北最宽处350公里的大盆地,围绕其边缘作护卫状的西北处阿尔金山、东北方祁连山、南方昆仑山三大山系群峰突起绵绵无尽。在柴达木盆地边缘还有稀疏的植被,名为胳驼刺,有骆驼刺的地方就有胳驼,有十几只双峰驼悠然漫步。自从它们被人类驯养成为“沙漠之舟”,大漠戈壁中的家园就再也离不开胳驼了,忍饥忍渴负重跋涉中胳驼的不急不躁不怒不怨,依然温文尔雅,使我想起了中国的古训:“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胳驼,君子也。它们偶尔还会与阿尔金山下的单峰野胳驼相遇,目光中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亲切温和。但只要有人一出现,那野生单峰驼便疾奔而去,野生的带不走家养的,家养的留不住野生的。望着奔驰的同类,野性的奔放顿时使这一片荒漠生机勃勃,它们有过逃亡的冲动吗?
柴达木盆地周边自然植物带作垂直分布,却是倒置的:山岭高寒还有雨水,树种是难能可贵的祁连圆柏,树龄可达1800年,是中国目前已发现的树龄最长的树种之一。祁连圆柏之下是胳驼刺为主的灌木丛,然后是荒漠柴达木盆地的底部,茶卡盐湖到了。据史书记载,早在西汉之前,居住在雪域高原上的古羌人便发现了多个盐湖,食之有味,身强体壮,并作为国之大礼馈赠邻邦。后来又有了吐蕃王亲自北上寻找盐湖的故事。
那是雪域高原上群雄纷起小国林立的时代。
地处西藏山南雅隆河谷的吐蕃部落已经开始崛起,到南日伦赞主政时,这位雄心勃勃的赞普(即国王之意,笔者注)跨过封冻的年楚河直逼藏番。藏番国内大乱,马尔门王求计于足智多谋的大臣琼保邦色,琼保说:“臣愿领兵抗击吐蕃,只求大王将佩剑赐我,使臣下有领兵统军之威。”马尔门王允诺,命琼保到宝座前领取宝剑。琼保走上台阶弯腰从马尔门王手中接过宝剑,一边说“谢大王”一边拔剑出鞘直刺马尔门王腹中,并将首级割下,一手仗剑一手提着滴血的人头,对乱成的一团的大臣们说:“我是为了拯救藏番人免遭吐蕃人的屠杀,用国王的人头换得大家的性命,不得已这样做的。”他下令马上打开城门,迎接吐蕃人(《藏域春秋》征服藏番之后,南日伦赞又挥戈北上灭森波国,自此军威大振,雪域高原的心腹之地,都在吐蕃掌握中了。于是诸如象雄、松波等国纷纷派出使者以示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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