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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公老于世故,深沉平和,他说:&ldo;仓公,你是如何触犯国法,我们不敢打听。不过相知有素,不管将来得何结局,你仓公在我们心目中,仍是一位恺悌君子。天佑善人,而且时逢盛世。一时的年灾月晦,不必措意。来,来,先奉一尊,聊表心意。等你安然归来,痛饮不晚。&rdo;
这番话比陈公的吉卦,较能安慰淳于意。于是,坦然领受了他们饯别的尊酒。人丛中受过淳于意恩惠的人,不在少数,先在胆怯不敢有所表示,等庞陈两老一开了头,便纷纷上前,或表敬意,或致慰问,反把五姊妹都挤在外围了。
正热闹的时候,忽然一声暴喝:&ldo;闪开!&rdo;接着是&ldo;刷啦&rdo;一声,皮鞭抽风,动人心魄。
闲人一下都散了。满脸横向的吴义,端着个大肚子,一直来到卫媪面前,冷笑一声,用他那劈竹子似的豺声吼道:&ldo;你说,要怎样替犯人留体面?&rdo;
卫媪一愣,心里埋怨虞苍头不会办事,不然,吴义不会有如此一副负气的狰狞面目。同时她心里也不免生气,憋了好些日子的委屈仗着这么多人壮胆,且先发泄发泄,好歹也落个痛快。
于是,她斜睨了一眼,冷冷答道:&ldo;公门里何处不能积德?吴公,你也有儿有女。听着这五姊妹哭得这等悲痛,竟丝毫都不动心么?&rdo;
&ldo;少说废话。&rdo;吴义把手里的钥匙一晃,&ldo;我要听听,如何替犯人留体面。&rdo;
看在钥匙的份上,卫媪还有一大串的刻薄话都咽住了,&ldo;吴公!&rdo;她放轻了声音说:&ldo;一切知情!&rdo;贪残如狼、奸狡如狐的吴义,就是要逼出她这句话来,好作为一路上敲诈勒索的张本。其实卫媪此时不作许诺,他一样也得替淳于意开脱刑具,因为杨宽已经接纳了内史的要求,在阳虚国境内对这位深受黎庶百姓敬爱的名医,采取宽大的押解方式。
然而吴义却还有阳奉阴违、另作刁难的手段。钳钅大虽开,他又从腰间取下一圈麻绳,抖了开来。卫媪看此情形不妙,赶紧踏上两步,问道:&ldo;吴公,这麻绳作何用处?&rdo;
&ldo;你不是说,你也是&lso;狱吏世家&rso;么?该懂事啊!&rdo;吴义阴恻恻地望一望那辆一无掩蔽遮挡的囚车,&ldo;走到半路上,犯人跳车逃掉了,你可是替不得我去吃官司。&rdo;
这一说卫媪恍然有悟,是要把主人用绳子绑在车柱上,这与刑具不开,有何区别?但吴义的话却又似乎言之有理,卫媪的思路被绕住了,一时转不过念头来,只不住地眨着眼。
吴义可得意了,慢条斯理地理着麻绳。越是这样,越显得他的动作诡异,在五姊妹和所有围观的人,都以紧张或好奇的眼光,注视着吴义的动态。静悄悄地,连声咳嗽都听不见。
忽然,蹄声隐隐。也不过刚刚注意到它,人马便已在街口出现,一黑一白,两骑怒马,奔驰如飞。看这如在疆场冲锋的来势,闲人吓得纷纷躲开,让出一条极宽的路。等两骑马到,双双一勒,都是一声长嘶,前蹄上扬。前面那人,就马直立之势,轻巧巧往下一滑,将缰绳抛了给他的同伴,抬头一看,大喊一声:&ldo;师父!&rdo;随即奔了上来。
淳于意五姊妹及卫媪,一看到那张脸,顿时目瞪口呆,几于忘却人间何世!等她们醒悟过来,异口喊一声:&ldo;阿文。&rdo;纷纷围绕车前时,缇萦却跺一跺脚,悄悄转身,消失在人丛中了。
谁也没有发觉她失踪,包括淳于意在内,眼光都只落在朱文身上。饱受刺激、精神疲累恍惚的淳于意,看着服装华丽,鞍辔鲜明的朱文,恍如梦寐,似熟识,似陌生。心中也浑然不辨自己的感觉,是酸辛,是欢喜,只茫然地想着朱文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岁月,就像偶然想到儿时的光景那样,但觉遥远寥漠,如同隔世。
然而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四姊妹你一言,我一语,都争着在向朱文问话。他有太多的话,这时却无从说起,所急于要表明的是,为报师恩,来共患难。然而这话也可暂时不说,要紧的是,得想想眼前可以做些什么?
于是他撇开四妹妹,只仰脸向淳于意说道:&ldo;师父,我从长安得信赶回来的。带了个朋友来,可以帮我们的忙。你老放心,我送你到长安去。此刻我先跟我朋友谈一谈再说。&rdo;
&ldo;好极了,&rdo;二姊接口说道:&ldo;正少你这个人。阿媪跟五妹‐‐呀!缇萦!&rdo;
果然,环视搜索,不见缇萦的踪影,四姊妹无不讶异,只有淳于意与卫媪有所意会,但做父亲的又不如尽知缇萦心事的卫媪,更了解得透彻。淳于意只知女儿心恨朱文,故意避开。而因爱生恨,且还怕羞,这微妙神秘的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理,却唯有卫媪能够识破。
缇萦与朱文的情形,最隔膜的是大姊,因而也就数她最着急:&ldo;到哪里去了呢?该去找一找!&rdo;
&ldo;不用去找,也不用管她,回头自然会来。&rdo;卫媪看着略有些困惑的朱文说:&ldo;你有话跟你的朋友说,就快去吧!时候不早,想来就要动身了。你快去快来,我还有要紧话说。&rdo;
朱文这似乎才想起自己要办的事,答应一声,匆匆走了。再看吴义,已不在车旁。于是四姊妹,先扶着淳于意在车上坐了下来,有一番依慕陈诉。卫媪却不去管这些,只把一双眼瞪住了朱文和他的朋友。
朱文的朋友要比朱文大好几岁,一般也是毫不在乎的劲儿,手执缰绳,含笑而立,有种说不上原因的顾盼得意。但细细看去,另有一股精悍之气,是朱文所没有的。他也穿着华丽,而且是膏梁子弟讲究衣着的那种华丽,与朱文的穿得有些暴发户的味道不同。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以卫媪的眼光阅历,竟也无从识其端倪了。
等朱文走了过去,略略交谈数语,只见他们一齐转身,向行馆大门望着,卫媪也转过脸去,看到正有四名狱吏出来,走在前面的吴义和艾全‐‐他远远地就扬手招呼,接着抢步上前,与朱文的朋友,拉手拍肩,是好友异地相逢,十分高兴的样子。
然后,卫媪看到朱文的朋友在为朱文和艾全介绍。两个人往前一凑,变成三个人的密语。艾全的个子高,微微偏腰听着,不住点头。看这模样,艾全不但跟朱文的朋友有交情,而且相当尊敬。
片刻工夫,密谈似乎有了结果,艾全回身招手,把吴义唤到跟前,低声嘱咐了几句。吴义便即转身,径自往囚车这面走来。四姊妹不由得又紧张了。
&ldo;你看!&rdo;四姊眼尖,拉一拉身边卫媪的袖子:&ldo;这一刻的神气跟刚才不同!&rdo;
不错!是不同了。刚才是满脸的煞气,一望而知要来找麻烦,此刻却是心平气和的神态,在没有领教过他的人看来,甚至可说是笑意迎人。
&ldo;别多说!&rdo;卫媪这样低声告诫了一句,走上两步,迎着了吴义,先开口问道:&ldo;吴公有什么吩咐?&rdo;
&ldo;不是说该给仓公稍留体面吗?&rdo;吴义改了称呼,不再指斥淳于意是犯人了,&ldo;不过我们的公事也不能不顾。我有个计较,可以两全。&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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