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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渐渐减速,开进葵林中的一个小站。站台的前沿铺上了一层薄雪,很像月光。旅客们都揉着眼睛看窗外:这是哪儿呀……到哪儿了……怎么又停了?这要晚点到什么时候去呀……哎,越晚点就越要晚点嘛……前面也许出了什么事……看,在这儿等着的并不止咱们这一列呢……
c的梦,或者l的旅程。
l乘坐的那列火车停下来,停在c梦见的另一列灯火辉煌的列车旁。两列火车平行着停在那个不知名的小站上,一列头朝东,一列头朝西,紧挨着。寒冷的冬夜,风雪越来越紧了。两列车的窗都关着,但相对的窗口距离很近,可以看见另一列车上的人,看见他们在抽烟,在喝茶,看报,发呆,聊天……但听不见那边的声音。那边也有人在擦去玻璃上的哈气朝窗外看,朝这边看。
这时c的梦想重叠进l的现实:看见了找遍万里而不见的他的恋人。
她就在对面的车厢里,坐在他对面远端的那个窗口旁。隔着两列车的车窗,隔着对面车厢里晃来晃去的旅客,他看见了他的恋人就在那儿,坐在窗边,一个陌生人的旁边和一个陌生人的对面,她扭过脸去,对着车窗的玻璃梳头,咬开一个发卡,推进鬓边……
&ldo;喂!喂!&rdo;c或者l敲着玻璃喊她的名字,她听不见。他急忙打开车窗,喊她,挥着手喊她,她还是听不见。对面车厢里的一两个旅客莫名其妙地朝这边看,又过回头去四处寻找,弄不清这个人在喊谁或者要干什么。
&ldo;喂喂……&rdo;他喊着,心想是不是跳出窗去?又怕列车就要开走,不是怕自己的这列开走,而是怕她的那列开走。
&ldo;嘿,嘿!&rdo;有人冲他嚷了,&ldo;关上窗户嘿,这么冷的天!&rdo;
风吹进来,夹着细碎的雪花。
&ldo;对不起,对不起,就一会儿。&rdo;
这时一列风驰电掣的火车从另一条轨道上开过来了,隆隆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喊声,半天半天那列火车才走完,才远去了。
&ldo;喂!喂喂!这儿,在这儿!是我!喂……&rdo;他喊她,声嘶力竭地喊她,但那边,她理下头去开始看一本杂志。
&ldo;嘿,有完没完嘿,凉快够了吧那位?&rdo;
&ldo;关上,关上嘿,本来就够冷的了,说你呢,关上窗户行不行?&rdo;
&ldo;对不起,谢谢,谢谢,我看见了我的……一个熟人。&rdo;
&ldo;熟人?哼,疯子!&rdo;
&ldo;喂!喂!喂……&rdo;他喊她的名字。也许那不是她?
但是,现实会弄错,梦不会弄错。
列车动了,不知道是那一列还是这一列,平稳地开动了,两个相对的窗口缓缓错开,错开,错开……远了,飞速地离开,看不见了,窗外只是风雪,冬夜中慢慢变白的原野。关上窗,再不关也毫无意义。l在c的梦中颓然坐倒,坐在旅客们纷纷的怨声里,愣愣地甚至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两眼空空。很久,他才想起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l忘了看看那列火车是开向哪里的了。也许不是l忘了,而是因为c没有梦见这一点。因为c不知道他的恋人去向何方,所以从来梦不见。
173
谁都可以是c,以及,谁都可能是c。但是没有谁愿意是他,没有谁愿意终生坐进轮椅,那恐惧,仅仅是不能用腿走路吗?
人们闭口不言c的爱情。不管是他追求还是他放弃,都没有反响。不管是他被追求还是他被放弃,都没有反响。都像在梦里,无声,有时甚至没有色彩,黑白的沉寂。没有赞美,也没有惋惜,当他追求或被追求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开他的玩笑,当他放弃或被放弃的时候也没有责难,曾经没有现在也还是没有。喧嚣中的沉寂从过去到现在……
很像是走进了他人的聚会。c总是梦见我走进了一个他人的聚会,人们看看你或者毫不理会你,看你一眼很快转过脸去,都不认识你。我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定神想一想,确信我正是被邀请到这儿来的(活着就是被邀请到这儿来)。你被邀请来,但又不知是谁邀请你来的,我也没问问是谁邀请我来的我就兴高采烈地来了。现在你只好找一个位子坐下来,谨慎地喝一杯饮料,东张西望想发现一个熟人,但是没有,一张桌上在热烈地赞美什么,另一张桌上在痛心地惋惜什么,再一张桌上是愤怒地谴责什么,我悄悄把椅子挪近无论哪一张桌试着插两句嘴,但是风马牛不相及,赞美和惋惜和谴责我都在行,但哪边你也参加不进去。尴尬地坐一会儿我就想走了,你想不如快快地离开这儿吧,你必然会离开,你不可能还愿意在那儿耽下去,继续耽下去是无比的重负,终于会让你喘不过气来。c于是懂了,x就是这样离开的。x:到温润的南方去吧,这儿确实不好耽了,这儿让你不寒而栗,让你受尽苦难,你去吧,离开吧,你走吧,到南方去,我能懂了……
童年中那个可怕的孩子,在我漫长的写作之夜,早已经走出那座庙院改作的校园。那个可怕的孩子,他已经长大,神秘莫测,无处不在,幽灵一般千变万化。当诗人成为这个世界的消息之时,那可怕的孩子,也成为这个世界的消息,处处都能听见他,看见他,听见和看见他天赋的力量。
来自远方的预言:如果你到这里来,/不论走哪条路,从哪里出发。/那都一样……来自远方的预言。在编织非人力所能解脱的/无法忍受的火焰之衫的那双手后面。/我们只是活着,只是叹息/不是让这样的火就是让那样的火耗去我们的生命……来自远方的预言:是谁想出这种折磨的呢?/是爱……
来自远方的预言在写作之夜得到验证:c无论是谁那都一样。残疾和爱情‐‐命运和梦想的密码随时随地显露端倪:无论对谁,那都一样。
十八、孤单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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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
浴室的门上有一个用纸糊上的小洞,三个沐浴的女
人忽然看见那纸被轻轻地捅破,露出一只色欲难耐的眼
睛。浴女五惊叫一声,抓起浴巾慌忙遮挡自己的身体。
浴女2没有遮挡身体,而是赶紧捂住自己的脸。浴女3
既没遮挡身体也没捂住脸,她冲洞中的那只眼睛喊:嘿,
你这个傻瓜,滚,滚开!
&ldo;谁遭受了侮辱?谁让门外那家伙得了逞?1、2、3,哪一个?&rdo;
&ldo;1。恰恰是慌忙遮挡身体的那一个。她承认了那侮辱,她的躲藏和羞恐,满足了门外那个流氓的欲望。&rdo;
&ldo;2保护了自己。那个下流的家伙不知道她是谁,遭受侮辱的是一个没有所属的裸体,2已从中逃离。&rdo;
&ldo;3使那个流氓的企图破灭。那家伙,看见了3的裸体,但不能看到她的受侮。3的表情,她的态度,把那猥琐的欲念限定在其故有的意y里。因此门上那只眼睛,如果看不到一个美丽裸体的不可侵犯,他就什么也没看到。&rdo;一件真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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