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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问：那么，仁与义，哪个更重要呢？

答：都重要。孟子说，仁，是一个人心灵最安稳的住所（仁，人之安宅也）；义，是一个人行为最正确的路径（义，人之正路也）。做人要做好人，这就是仁。走道要走正道，这就是义。仁与义，一个都不能少。

问：有没有偏重呢？

答：孔子偏重仁，孟子偏重义；孔子推崇&ldo;仁人&rdo;，孟子推崇&ldo;义士&rdo;。孔子说，只有那些&ldo;仁人&rdo;，才真正能够做到爱憎分明，叫做&ldo;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rdo;。孟子则认为，爱那些应该爱的，就是仁；恨那些应该恨的，就是义。爱憎仁义，都要看该不该。

问：孔子讲&ldo;能爱能憎&rdo;；孟子讲&ldo;该爱该憎&rdo;？

答：对！孔子的关键词是&ldo;能&rdo;，孟子的关键词是&ldo;该&rdo;。能不能，有思想问题，有境界问题，有水平问题，有能力问题。所以孔子一方面说&ldo;若圣与仁，则吾岂敢&rdo;，另方面又说&ldo;我欲仁，斯仁至矣&rdo;。该不该，就没有这些问题，是人人都要遵守的。

问：仁是追求，义是原则？

答：没错。仁是境界的追求，义是行为的准则。这也是&ldo;以义补仁&rdo;的意义之一。只不过这样一来，孟子解决了老问题，却也造成了新麻烦。

义是一柄双刃剑，必须反思、清理和界定

问：以义补仁，又会有什么麻烦呢？

答：麻烦就在于什么是&ldo;义&rdo;，什么是&ldo;不义&rdo;，或者说什么叫&ldo;应该&rdo;，什么叫&ldo;不该&rdo;，往往说不清楚。

问：为什么说不清楚？

答：因为&ldo;义&rdo;的概念太含糊，种类又太多。比方说，有道义，有仁义，有忠义，有正义，有情义，有侠义。这么多&ldo;义&rdo;搁在一块，有时候会闹矛盾。

问：会闹矛盾吗？

答：会，孟子自己就讲过这样的故事。这故事说，有一次，郑国和卫国发生战争，两国各有一个顶尖级的she手出场。然而，当他们在战场上相遇时，卫国的she手却发现郑国的she手一动不动。卫国的she手就问，先生为什么不拿起弓来？郑国的she手说，我今天病了，拿不动。这下卫国的she手为难了，因为他是郑国she手学生的学生。用&ldo;太老师&rdo;教的武艺，去杀不能战斗的&ldo;太老师&rdo;，显然不义。放弃战斗，背叛国家，同样不义。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卫国的she手抽出箭来，在车轮子上把箭头敲掉，胡乱she了几箭走人。

问：这不就解决了吗？

答：表面上看是，其实没那么乐观。卫国那个she手的做法可行，是因为&ldo;春秋无义战&rdo;（孟子语）。战争本身既然无义可言，不战而退也就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卫国正义呢？

问：那she手恐怕只能自己一头撞死。比如春秋时晋国有个力士，被暴君晋灵公派去刺杀大臣赵盾，结果发现赵盾是忠臣。那刺客说，谋杀国家栋梁是不忠，不能完成任务是不信，两者都是&ldo;不义&rdo;，便一头撞在槐树上自杀了。

答：我看卫国那个she手自己撞死都不行。撞死就不算背义、不算叛国了？

问：先杀了&ldo;师爷爷&rdo;，自己再自杀，行吗？

答：问题更大。杀了老师的老师，这是&ldo;欺师灭祖&rdo;，杀了本国的战士（他自己），这是&ldo;叛国资敌&rdo;；杀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老人，这是&ldo;乘人之危&rdo;，犯了错误又自杀，这是&ldo;逃避责任&rdo;。请大家想想，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岂非&ldo;左右不是人&rdo;？

问：呀，真没有想到，义，会有这样大的杀伤力。

答：其实应该想得到，因为&ldo;义&rdo;的本义是&ldo;该杀&rdo;。这就难免杀戮之气，就像刀剑。

问：义是刀剑？

答：是啊！孟子说：&ldo;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rdo;恻隐，就是悲痛、哀伤、同情、怜悯，这就怎么着也伤不了人。羞恶却不一样。羞，是自己羞愧；恶，是憎恶别人。为什么羞愧？为什么憎恶？当然是自己或者别人做了&ldo;不义&rdo;的事情，这才引起了对自己或者对别人的反感。而且，这种反感还往往会表现出来，比方说，义形于色。

问：那又怎么样？

答：反感的结果是痛恨，痛恨的结果是痛斥，甚至痛打。因为一个讲&ldo;义&rdo;的人，尤其是一个自以为&ldo;正义在手&rdo;的人，绝不能容忍&ldo;不义&rdo;的存在。这就要出手，由&ldo;义愤&rdo;而&ldo;义行&rdo;。比方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拔出的多半是&ldo;舆论的刀子&rdo;或&ldo;批判的武器&rdo;。这就是&ldo;羞恶&rdo;。羞，刺向自己；恶，杀向别人。

问：这有什么不好呢？该出手时就出手么！

答：问题就在于什么是&ldo;该&rdo;，什么是&ldo;不该&rdo;，说不清楚。该出手时没出手，会放纵坏人，助长邪恶；不该出手乱出手，则会冤枉好人，伤及无辜。

问：没那么难吧？从古到今，难道就没有对&ldo;义&rdo;的统一认识？

答：也有也没有。比方说，损人利己，以权谋私，在任何时代任何民族那里，都是&ldo;不义&rdo;。相反，助人为乐，克己奉公，在任何时代任何民族，都是&ldo;美德&rdo;。这些认识是统一的。但也有一些情况，不太好讲。比如&ldo;叛变投敌&rdo;和&ldo;弃暗投明&rdo;，&ldo;阴险狡猾&rdo;和&ldo;兵不厌诈&rdo;，因为立场的不同，有不同的判断。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问：说明什么呢？

答：第一，&ldo;义&rdo;这个概念，看似简单，其实复杂。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民族，不同的阶级，都会有不同的解释，不同的内涵。因此，第二，不要以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贴上了&ldo;义子号&rdo;的标签，就一定很好，一定很对。要知道，就连威虎山上的土匪&ldo;座山雕&rdo;等等，也讲&ldo;江湖中义字当先&rdo;，难道也该肯定？不能够吧！

问：没错。李逵劫法场滥杀无辜，宋江害得秦明等人家破人亡，便都被说成是&ldo;义气深重&rdo;。后来一起去投降，也被说成是&ldo;忠义之举&rdo;。还有那些恐怖分子，在做&ldo;人肉炸弹&rdo;的时候，恐怕也都&ldo;大义凛然&rdo;、&ldo;义无反顾&rdo;。

答：所以我认为，孔子的仁，可以大讲特讲，怎么讲都不过分。讲到义，就要格外小心，慎之又慎。强调过分，是很恐怖的。毕竟，义，是一把刀剑，而且是双刃剑。对别人，也对自己；杀坏人，也可能伤好人。比如祥林嫂，就被所谓的&ldo;道德&rdo;所杀。这样看来，以义补仁，岂非添了麻烦？行侠仗义，又岂能真无&ldo;反顾&rdo;？

问：义有反顾？

答：对！这里说的&ldo;反顾&rdo;，就是理性的反思、清理和界定。

只有立足人性，才能高举义旗

问：那么请问，怎样反思，怎样清理，怎样界定？

答：首先，必须把&ldo;义&rdo;这个概念，锁定在&ldo;正义&rdo;的范畴。实际上，孟子讲的，就是&ldo;正义&rdo;（义，人之正路也）。我们要抽象继承的，也是&ldo;正义&rdo;。其他某些&ldo;义&rdo;，尤其是忠义和侠义，最好不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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