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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他在百般盘算之时，心中完全没有想到苻坚或者一切私人的感情‐‐也或许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心如止水地出谋划策，而只是将对方当做一个旗鼓相当的对弈者。

正在此时，有属下匆匆过来，在任臻身边密语数句。任臻一挑眉，挥手命他退下，方才对摩诃道：&ldo;你也回去向天王复命吧。如今天王对护龙卫看中的很，一再扩军，屡次阅兵‐‐你担子重地很。只要好好干，将来前途无量。&rdo;

打发走了摩诃，任臻亦立即起身离宫。暗僻处早有三十名死忠的虎贲卫整装以待，见任臻过来，皆抱拳见礼，任臻负手环视：&ldo;情报可都确切？&rdo;为首之人乃是匈奴出身，是拓跋珪亲手提拔的，重他仅次于穆崇，此次离去之前亦对他千叮万嘱，务必谨慎，保任臻安全，他当即躬身道：&ldo;沮渠蒙逊果然爱马成痴，近来少在宫中走动，全是耗在马市了。&rdo;任臻略一点头‐‐看来姚嵩的情报果然不错。沮渠蒙逊若在宫中他很难下手，即便侥幸得手他自己也难逃干系，得趁他出宫之际，趁乱除之，否则后患无穷‐‐吕光一不在，底下的吕纂与段业就分庭抗礼，沮渠氏一介军阀竟能在这两座山头下左右逢源屹立不倒，还真是稀罕事‐‐如果他真杀了蒙逊，最要防的也是这两方的秋后算账‐‐当然更不能指望苻坚，他现在对双方是各有拉拢，彼此制约，自己则默不作声地发展势力，在兵权未盛根基未稳之际，苻坚不会对任何一方撕破脸来。

凉州接连西域，自古便出良马，西域未靖之时，中原一代的战马皆从此来而不做他选，姑臧城中更设有马市，供马贩与马场主大宗交易之用。为招徕生意，显示实力，常有马场主会带来些当世名驹，当然，奇货可居，轻易是不肯出手的。

沮渠蒙逊近来便是为了这么一桩心事抓耳挠腮‐‐他看中了一匹大宛名马，色如霜纨，名为&ldo;吴盐&rdo;，取&ldo;胜雪&rdo;之意，望之较乌云骝更为神骏，只是马主不肯割爱，他便惦记上了‐‐于他而言，名马如美人，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越难到手就越心痒，便开始软硬兼施地时时逼索，无奈那马主在当地也颇为财雄势大，又与吕氏关系良好，常有往来，蒙逊如今有职在身，似野马被上了辔头一般，不能像还在陇山镇一般直接踹门就抢，几乎要急死了。

那马场主烦死了这牛皮糖一般的野猴子，屡次不见，今日蒙逊干脆就在守在马市，一见人前呼后拥地走出来立即贴了过去，那马场主中等身量，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口浓密的络腮胡几乎占了大半张脸，一见蒙逊便颇为头疼地一摆手，操着怪腔怪调的匈奴土话道：&ldo;不卖不卖！&rdo;蒙逊在未得手前，一贯很放得下脸皮身段，涎着脸凑上去道：&ldo;大老爷成全我一回，多少钱都不在话下。&rdo;马场主停下脚步，状甚不耐地瞪向他，身边立即有个幕僚似的人开口嘲道：&ldo;我们爷难道缺钱么？！&rdo;蒙逊听得此话，便也改以匈奴话笑嘻嘻地回道：&ldo;大老爷当然不缺钱，但我实在爱这马远甚旁人，大老爷但凡割爱，我愿为您赴汤蹈火！&rdo;

那马场主这回连头都懒得摇了，身后立即有人拥上来隔开了二人，那殿后的幕僚也是个一脸蛮横的大胡子，此刻嗤笑一声：&ldo;知道蒙逊将军是朝中新贵，受封四品武卫将军，可以自由出入明光宫，但我们爷即不在朝为官，只怕也用不着您。&rdo;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蒙逊还是个掌兵的将军，这马场主也忒嚣张，蒙逊正在心中暗怒，忽见马场主在前头又停下脚步，对那幕僚附耳数句，那人便过来换了副神色，笑道：&ldo;我们爷说若将军真有心，不妨入内详商。&rdo;

蒙逊闻言却并无欣喜，事情突变只有可能是此人觉得他另有可图之处。但叫他就此罢手却也不愿，只得提着心迎上前去，周围跟着的十几名护卫亦立即亦步亦趋地跟上，马市中人cháo汹涌、接踵摩肩，却一个也没落下，显是训练有素。一行人几乎同时到达马场主所包下的客栈，那幕僚似的随从大手一挥，&ldo;请将军独自上楼与我们爷详谈。&rdo;蒙逊仰头望了望这狭窄的四方楼，相通的门户间人影幢幢，几乎都是对方的手下。他笑了一下道：&ldo;整座客栈都是大老爷的人，还用上楼？&rdo;那幕僚一挑粗眉：&ldo;我们是不放心将军带来的人！&rdo;

蒙逊气定神闲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ldo;他们都是我从府里带来的家生子，绝对可靠。若大老爷觉得不放心，那双方一齐摈退这些闲杂人等可好？&rdo;

那幕僚见蒙逊如此说当即大怒，马场主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命人先给蒙逊上茶。蒙逊心中已经见疑，如何肯喝？只是笑微微地捧在手中，眼见那随从奉命捧出了一只乌黑的木匣，马场主低头轻咳一声，将其推了过去。蒙逊将盒盖刚一掀开，便觉得霞光阵阵。他挑了挑眉，立即翻手重新合上，这一次却是命令随侍的扈从们推出客栈，在外守候。

蒙逊目光锐利地直she而去，终于开口道：&ldo;这摩尼宝珠乃是当年三河王征西域灭龟兹时从库车皇宫中得来的，相传乃释祖遗物，须贮存于万年昆仑木所制之盒中，精贵非常，你能到手实在难得。&rdo;马场主亦在对面落座，远远地冲他一颔首：&ldo;沮渠将军果然好眼力。&rdo;话音刚落那幕僚便又以匈奴话接道：&ldo;将军既知它来历，必也知这摩尼珠乃是一对，如今我们爷手中有一枚，另一枚定然还在明光宫中。&rdo;

蒙逊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不由冷笑道：&ldo;大老爷不愧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以千里马换摩尼珠，这笔买卖倒是划算！但三河王礼佛甚重，此物必视若珍宝，百般爱护，只怕在下亦无能为力。&rdo;马场主但笑不语，只是捋了捋他浓密的络腮胡，果见身边幕僚又道：&ldo;三河王如今离宫出京，将军又可以自由出入宫禁，想来必是有法子的‐‐只看你愿与不愿了。&rdo;顿了顿又道：&ldo;若是惧吕光察觉，我们爷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昆仑木匣，你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地与那真宝珠的木盒换上一换，就算等吕光回宫一时也察觉不到，来日东窗事发，也早成了一段无头公案，万万疑不到将军头上。&rdo;

蒙逊心中已然活动‐‐他自己没有信仰，却见过不少人为了信仰铤而走险万死不辞，千金散尽也要得此佛门至宝‐‐若这马场主忽然改弦更张愿意出让&ldo;吴盐&rdo;了，他还惊疑不定地不敢接手呢，如今想来，倒是顺理成章。但他面上还是高深莫测不肯轻易答应，直到那马场主命人打开一幅卷轴，上面所画俱是神骏，蒙逊几乎要看直了眼。

那幕僚在旁指道：&ldo;此乃我家主子的八骏图，若事得成，将军可再择其一带走。&rdo;

蒙逊闻言，激动地差点拍案叫好了，好容易定了定神，他强自镇静地道：&ldo;如此，我勉力一试，只是明光宫戒备森严守卫众多，多给我些时日，我想办法‐‐&rdo;

那马场主原本一直不曾搭腔，此刻却忽然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ldo;今夜子时，宫门交货。我们已经买通关系拿到出城令牌，一拿到宝物即刻离开姑臧，如此也不会连累将军。&rdo;

蒙逊猛地一惊，想未免也忒紧了些，那幕僚便立即卷起八骏图，命人收走：&ldo;偷龙转凤不必看甚黄道吉日罢，自然愈快愈好。将军只要趁机将木盒子换上一换而后到明光宫的偏门与我等交货，从此便与此事再无瓜葛，岂不很好？何况将军难道不想尽快拥有那两匹当世名驹么？&rdo;蒙逊听到此处，早就心痒难耐，他暗中盘算了许久，吕光不在宫中，吕纂从不在此事上留心，想来应不至有什么大危险。便一点头道：&ldo;一言为定，今夜子时，偏门交接。告辞！&rdo;

明光宫瑶光殿

此时夜深，苻坚却还未休息，正伏案疾书‐‐是吕光遣使来报：其部已入莽莽关山，山路陡峭迤逦难行，煞为费劲。但若能从关山口插出，直捣固原，便可抢先一步攻占姚都‐‐他这战略意图从不曾明说，但这行军路线一看遍知，料想以任臻的聪明，应当也是洞若观火，近来却还是如同没事人一般，毫无焦虑之感。

怎又想到此人！近来自己的思想像忽然有了自主意识，事无大小总会自发自为地飘到这痞子身上。苻坚皱起眉来‐‐他对自己的自制力一贯自傲，既是说了宁为知己，便不该如此‐‐昔日他与丞相王猛亦为知己，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地走过十余年，哪会如今日这般左右为难煞费思量！他凝了凝神，笔走龙蛇地继续将回信写下去，言及关山古道虽近但险，出关山的那道隘口呈口袋装，两边峭壁千仞，易守难攻，万万小心伏击云云。

无奈折子写了一半，殿外脚步渐次递进，是摩诃天生的大嗓门响起：&ldo;陛下，任将军遣人来送东西了！&rdo;

苻坚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搁下笔心道：这小子又搞什么鬼？他也住在瑶光殿的偏殿，有事便说，平白无故送甚东西来？摩诃上前将手中卷轴轻轻拉开，竟然是墨意淋漓的四个字‐‐&ldo;江山永固&rdo;。

苻坚看地愣了一下：字是小纂，任臻刚开始学写，无论如何说不上名家手笔，说难听了还有点像顽猫按爪，七歪八斜，然而笔墨纵横一气呵成，看着是酣畅淋漓，倒又有种说不出的磅礴大气。更重要的是，他苻坚在天水袭爵为藩王之时，就自己将表字从文玉改为了永固，正是取江山永固之意！

苻坚低头端详了半晌，心中五味陈杂，却又平添几分不安‐‐自那晚夜宴后，他们虽看似来往如常，但入夜之后即便相隔不远若无事也轻易不曾见面，这任臻如今毫无由来地送来一幅字却又是何意？苻坚一贯杀伐决断的性子，此刻却难得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正欲起身去看，偏又听见外面一阵骚乱，摩诃连忙出去查看，回来后禀道：&ldo;是世子绍的玉衡殿偏殿走了水，宫里宫外的人都已拥去救火了。&rdo;苻坚听说火不大又已救下，便也不去理会，只是此时人多纷乱，一时也不好走动了。

此时的任臻却已在一辆马车上，掀开厢帘一角，看着宫内隐隐的火光：&ldo;蒙逊这野小子当真是什么都敢做，趁着吕绍带兵不在宫内，就放火烧殿，宫内守备定然全被吸引过去，他就好趁乱行动了。&rdo;

身边的侍卫却作寻常的贩夫打扮，只是依旧黏上了一脸的大胡子，躬身对任臻道：&ldo;皇上，子时将至，还是快些换装易容。&rdo;

任臻一松手，缩回车驾之中，里面已是并排摆了假须、药膏、镜梳等物，任臻慢条斯理地一一动作，不一会便见镜中人渐渐换了模样，一副关外匈奴豪强的打扮，赫然便是日间与蒙逊商谈交易的马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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