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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医生还是他平日里那一套，从药箱里取了听诊器，耳挂塞耳中，捉了听诊头，吩咐林老爷解开上衣。林太太见状，忙凑上前，替他将盘扣一个一个拧开，袒出白色中衣来。

屋内瞬间静了，只有林老爷的呼吸起伏，是一种破漏风的沙沙声。林太太往屋角站定，一双隐约风情的星眸搁在凯思身上打量，声音是压低的试探：&ldo;您帮医生打下手？&rdo;

凯思汉话说得词句颠倒，堪堪能听得一知半解，他怔了一阵，点了下头。

林太太笑开：&ldo;看着不像。&rdo;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在他金丝单片镜底下的防滑链上睃了睃，笑着低声道：&ldo;和医生一样，也是doctor罢。&rdo;

凯思含着这话消化了好一阵，才缓缓道：&ldo;哈瑞助手，生病。我，帮他，临时的。&rdo;

&ldo;我就说，&rdo;林太太的脸上显出得意欢欣来，&ldo;那您是做什么的呢？&rdo;

&ldo;……我，没有工作。&rdo;他说这话时，嘴角噙了一丝礼貌的微笑，略有些不好意思。成为一个异国的无业游民，他到底是沮丧的。

林太太做出恍然的样子，笑道：&ldo;没工作才好哩，清闲。&rdo;

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比划着：&ldo;太太，我，弄坏了你们的，灯……&rdo;他不知道汉话中的&ldo;灯笼&rdo;怎么说，只得用手掌勾勒出一个灯笼的形状。

林太太眼珠跟着他的手上下晃动，琢磨了半晌，才悟道：&ldo;您想说&lso;灯笼&rso;么？&rdo;

&ldo;灯笼，&rdo;他微笑，跟着林太太重复，复强调道，&ldo;我弄坏了灯笼。&rdo;

林太太摆一摆手，道：&ldo;没关系，灯笼本来是要换的。&rdo;

他听懂了&ldo;没关系&rdo;，遂歉意地笑了笑。

那边，医生下了诊断：&ldo;得了伤风，我留几样药，吃了还不好，再找我，处方放这儿了。&rdo;末了，又添一句：&ldo;我听说您在抽大烟？&rdo;

林老爷有些赧然：&ldo;抽得不凶。别听那妇人，净张口胡来。&rdo;

医生取下听诊器，转身收拾医药箱，懒得再去为难他。

林老爷还在黄木大床上喋喋地唠叨：&ldo;不过是伤风的小毛病，请洋医生来看！杀鸡焉用牛刀？&rdo;

林太太嘴上回他：&ldo;还不担心你身子么？&rdo;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贴身小囊，解了丝绦，兜兜倒出几枚大洋，砸在手心叮当响。林老爷支起身子，瞅见了她低头数钱的模样，内心烦闷起来，扬高声音：&ldo;替我送送医生。&rdo;

林太太忙把钱握在手心，打起帘子，道：&ldo;我送送两位。&rdo;

还未跨出房门，便听见外面有人问道：&ldo;小姐，您这是作甚？&rdo;问了，却无人应她。

林太太脸上还是笑着的，转了头，眼睛朝外面看去时，便没了笑意。她歉意地回头朝医生颔了首，快步迈出房门，朝院里的人影唤道：&ldo;南儿，进来看看阿爷。&rdo;

依旧没人应。

凯思提脚迈过门槛，抬眼便见院子当中站着个纤瘦苍白的姑娘，一边胳膊环个陶瓷花盆，穿着沙青色的短袄，底下衬一条皂色百褶裙。她立在荒芜的园子里，有一种奇异的美，像一团黑色的火焰，迸出蓝色火花，光是冷的，却烫得肌肤骨头都抽痛起来。

凯思一眼便认出她来。她就是屏后的那个剪影。

她握着铁锹，盯着走上前的下女，摆出一种近似防卫的姿势。

下女说：&ldo;小姐，手里东西给俺拿着罢。&rdo;

她摇摇头，向后退了几步，眼神很快地瞄了一下林太太，转身翻进了游廊里，像一只误闯的雀。

林太太眼睛早已不再看那姑娘，回转头笑着给两人引路，&ldo;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都是掌中珠，心尖儿，就是宠得娇了。&rdo;

送到门口，林太太复摸出小囊，将大洋装进去，拉紧丝绦，仰脸笑着问：&ldo;足够么？&rdo;

医生不答话，接过小囊，含笑对林太太点点头。

林太太千恩万谢。

彼时天已朦胧地黑了，不见星月。林家这宅子着实偏僻，竟叫不到一辆黄包车。凯思和医生并排走在巷子里。走了几步，凯思问：&ldo;她给够钱了吗？&rdo;

医生答说&ldo;没有&rdo;。

凯思揶揄：&ldo;中国终于教会了你宽仁，哈瑞。&rdo;

医生哈哈一笑：&ldo;我和林太太是舞场认识的。&rdo;

&ldo;她确实是一个很西式的女人。&rdo;

&ldo;不，凯思，你没有懂我的意思。&rdo;医生语气里勾着狡黠。

&ldo;……你是说她是你的……情妇？&rdo;凯思想起林太太流转的眼波，细细的眉，他承认她是美艳，可这美艳到底是端庄的，听医生的暗示，他竟有了同等受冒犯的感觉，&ldo;她是妻子，是一个少女的母亲……&rdo;

&ldo;你别忙着用道德谴责我，&rdo;医生打断他，&ldo;林太太像蝴蝶，你懂的。并且你不得不承认，她很美，连月份牌上画的也比不上她。&rdo;

&ldo;林家往日是极显赫的家族，到林太太丈夫这一辈，终于败落了。他们刚刚卖了祖传的老宅，据说是偿还林老爷吸鸦片的债‐‐于是到这旮旯里买了间屋子，也是刚搬进去。他们现在生活很拮据，我和林太太好歹也是有交情的，我这是帮她。&rdo;医生继续补充道，话里含了得意的意思，&ldo;做人要有善心，在中国，这叫积阴德。&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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