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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这姓张的果然沉得住气，倒也确实可算非同寻常了，难怪父皇让他来暗查江南织造局。嘉斐将这侍人上下打量一番，依旧闲聊般笑道：&ldo;但如此一来，倒是撞上件奇事。张公可知道，四弟当日要走了一名绣娘？&rdo;

张思远点头道：&ldo;小人知道。&rdo;

嘉斐道：&ldo;此名绣娘向四弟与小王说，这苏州府，竟有人敢往万岁脸上抹黑。小王觉着，该知会张公才是。&rdo;

张思远眉目一惊，挺身先往正东拜了一拜，才肃然向嘉斐道：&ldo;王爷还请谨言。小人不过是个奴婢，此等大事，若是属实，当恭请圣裁，若是诳语，那就其心可诛了。&rdo;

&ldo;兹事体大，其中究竟，恐怕得劳动张公亲自查问才是。&rdo;嘉斐说着，轻击一记手掌。应声，一名侍女袅袅婷婷从屋内屏后转出身影来，拜在座下，正是绣娘萧蘅芜。嘉斐看一眼蘅芜，再看张思远，低声道：&ldo;我兄弟两个是皇子不假，但要说离圣上最近的，到底还非张公莫属，小王又怎么敢越俎代庖呢？&rdo;这一回话音里已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一来二往，话中有话，意思却已明明白白。张思远盯住眼前那女子，片时沉默，深深吐息道：&ldo;既然如此，小人也不妨直问一句，靖王殿下卖给小人恁大个人情是为的什么？&rdo;

嘉斐正色道：&ldo;父皇一向以&lso;孝廉&rso;治国，偏有人打着父皇的名义收刮民脂贪敛钱财，岂非当众给父皇耳光？身为人子，不可视而不见，此其一也；官商勾结，沆瀣一气，百姓苦不堪言，危害社稷根本，为人臣者，不能视若无睹，此其二也；至于其三，&rdo;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再看向张思远，缓了神色接道：&ldo;说句私心话，小王长在禁中，公门中事多有难言，小王也是深知的。父皇究竟为何派下三位同行，你我心知肚明。此间水混，小王不便深涉，张公又自有难处，不如互补长短，岂不正好？况且，观此一路行事及当日织造局内种种，张公的才德，小王多有钦佩，助公一臂之力实乃发自真心。&rdo;

好一番说辞，于公于私竟全是无懈可击，张思远一时寻不出破绽，便也不再推脱，将萧蘅芜仔细询问一番不提。

及至将张思远这一桩事暂了了，嘉斐终于释重负躺回榻上，舒了一口长气。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好在诸事尽如意料，倘若能得一帆风顺，也不枉他挨这一下。他凝神阖目歇了好一会儿，又缓缓睁开眼，看住靠在一旁的嘉钰，轻声开口问：&ldo;四郎你怎么了？&rdo;

从方才起一直默默不语冷眼旁观的嘉钰这才抬起眼瞥了嘉斐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个冷笑道：&ldo;再装啊，装得你多大公无私啊。&rdo;

&ldo;怎么是&lso;装&rso;呢。&rdo;嘉斐不免失笑，按着伤处侧起身，&ldo;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并无虚言啊。&rdo;

&ldo;对，你说得都是实话，就是最大的那句实话没说出来罢了。&rdo;嘉钰扭头负气哼了一声，再回过脸来时，眼眶却已红了。&ldo;还疼么？真下得去手，对自己都这样狠……&rdo;他倾身凑上前去，将手抚在嘉斐胸口伤处，低了头，深黑眼底似有水波。

&ldo;没事，皮肉伤而已，你别担心了。&rdo;嘉斐握住那只手宽慰。

嘉钰却断然将手抽了回来。&ldo;真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么？你为了他如此冒险，万一他还是不领你的情，你又打算怎么办？&rdo;他看着灯台上滴落凝结的蜡，如是沉声问时，却又静恍如屏息。

嘉斐良久没有应声，只是默然去拉嘉钰。

但嘉钰又挥手将之拍开。&ldo;从这会儿起，靖王殿下就在灵岩古刹静心养伤了。&rdo;他用指尖一点点剥掉挂在灯柱上的红泪，低声叹道：&ldo;你去罢，二哥，我留下，替你看着这里。&rdo;

&ldo;嘉钰……&rdo;嘉斐不由略吃一惊。

&ldo;你一开始不就是这么盘算的么，总算遂你意了不是正好？&rdo;嘉钰哂笑，回身看牢了嘉斐，眸色已如秋凉，&ldo;不过我可告诉你，二哥，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样子，所以懒得跟着你烦心。你可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要是胆敢少了一根头发，我‐‐&rdo;他忽然住了口，憋了半晌终于还是说不出什么狠话来，索性不说了，甩手爬上床去翻身蒙头大睡。

嘉斐推了他几下，拉低他被头，顺着他微乱的长发叮嘱：&ldo;今日那个躲在树后的人多半是陈思安派下的，这阉奴看起来是个白包子，馅儿里还不知道装些什么，你自己要千万小心。我已飞鸽传书叫玉青回来，明早他便会入寺，有事你就使唤他。我会尽快赶回来，在那之前‐‐&rdo;

&ldo;你若是真担心我，不去好了。&rdo;嘉钰被唠叨的心烦意乱，截口将之打断，又扯了一把被褥将脑袋蒙进去，闷声怨道：&ldo;要么你留下陪我，要么再睁开眼我就不想看见你。&rdo;

一语中的，看似气话儿，却针针见血，堵得嘉斐说不上别的来，只得缄口不语。他呆坐了半晌，暗叹一声，默默把嘉钰苍白的手从被褥里拉过来，将那被灯蜡烫得发红的指尖细细抹上了药膏。

盛和三年盛夏，靖王嘉斐以&ldo;静居古刹疗养&rdo;为障掩人耳目，星夜兼程，暗中北上居庸关，为后世史称&ldo;应州大捷&rdo;之役，写下了举重若轻的第一笔。

第6章六、今生只此唯一

长风卷地，碧波倾天，肥草翻滚着引出了大青山下连绵的白色斡帐，映着火把星光，仿佛丝绒上流动的白玉珠。草原姑娘冠上的珠帘与五彩裙摆一起，在嘹亮歌子里飞旋成了盛开的花。无边穹庐之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乐。

一处僻静小帐外，却有个汉人打扮的青年正坐在火堆前，拿着把长剑烤什么东西。红火热气烧得他面色微红，汗水从额角攀过眉峰，又划落脸颊，终于消失在衣衫湿痕里，但他却全无知觉般一动不动，挺直了腰正坐着，薄唇微抿，眉心紧锁，一双乌黑的眼睛自始至终紧盯着面前那堆挑动的火焰，似有冥想。分明是个瘦削的人，不知缘何就被肃静环绕了，仿佛早已越出了这喧嚣尘世，令人不敢打扰。

远处歌舞欢声不绝的斡耳朵前，年轻的蒙族可汗巴图猛克背手而立，遥遥望住这团遗世独立的清冷火光许久，唤了两个力士，切下一条还正滋滋冒油的肥美羊腿，拎在手里，蹦上马轻拍一记马屁股便一遛儿小跑过去。&ldo;甄贤，吃羊肉？&rdo;他拎着那条羊腿，绕著汉人青年转了一圈，眯眼笑得像匹扑倒猎物的狼。

甄贤头也不抬，冷声应道：&ldo;我说过，不吃你的羊肉。&rdo;

巴图猛克跳下马，将羊腿送到甄贤嘴边，不死心地用手扇了扇，软声诱道：&ldo;吃吧，好吃的。&rdo;

甄贤皱眉扭头避开，&ldo;每天来这么一回王子你真是闲得无聊。&rdo;

一听&ldo;王子&rdo;二字，巴图猛克顿时黑了脸。原来他虽自幼承袭了汗位，又将草原蒙族各部从瓦剌手中重新夺回，使得蹶入低谷的部族渐渐复苏振作，但南边那些汉人却还是瞧不起他，非但不承认他&ldo;大元可汗&rdo;的汗位，更拿他幼年袭位的事来取笑，戏称他为&ldo;小王子&rdo;，即便如今他已年及廿岁，也还是这么叫。&ldo;小王子&rdo;，这是他巴图猛克最恨的称呼，在他看来，这便是对他本人还有黄金家族先祖们的辱蔑。这个甄贤，虽然把&ldo;小&rdo;字给他去掉了，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好不到哪儿去！巴图猛克恨得牙痒痒，把这人拽起来咬上两口的心也有了，当下跺脚怒道：&ldo;行！有种你就什么都别吃别喝！&rdo;撂完狠话仍不解恨，憋屈地百爪挠心，转了两圈没找着出口，又恨恨补了一句：&ldo;你就算吃草，那也是草原上长出来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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