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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靠在隔扇门上,问了又问,芒种说了又说。好容易把那个红军的身量、长相、眉眼、口齿,告学明白,秋分哭了起来。
&ldo;这是怎么了?&rdo;芒种着了慌。
&ldo;你见着的恐怕就是他!&rdo;秋分说,&ldo;怎么这样狠心,见着了靠己的人,还不说实话呀!&rdo;
春儿抱着线子家来,也斥打芒种:&ldo;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儿叮问叮问?他穿着什么衣裳?&rdo;
&ldo;衣裳顶破旧。&rdo;芒种说。
&ldo;什么鞋袜?&rdo;
&ldo;没穿袜子,我看那也不叫鞋,是用破布条子拧的!&rdo;芒种比划着。
&ldo;你问那些个干什么?&rdo;秋分说,&ldo;我看就是他,别人能知道咱这里的事儿那么清楚?&rdo;
&ldo;他有胡子没有?&rdo;春儿还是问。
&ldo;一脸黑胡子碴儿。&rdo;芒种说。
&ldo;我看那不是。&rdo;春儿说。
&ldo;他离家十几年,你还不叫他长胡子?&rdo;秋分说着笑了,她站立不住,就到五龙堂去了。春儿在后边暗笑:姐姐像好了一场大病,今天走的这么轻快。
五
走到五龙堂,秋分把芒种带回来的好消息,告诉了公公,还加上她的猜想。老人说:&ldo;那一定是他。他还不能明说呀,这个地面还是归人家辖管着哩!&rdo;
他披上褂子,拿起烟袋来:&ldo;你在家里看门,我到村里去转转!&rdo;
秋分嘱咐着说:&ldo;不要见人就告学啊,等他真的回来了吧!&rdo;
&ldo;我知道!&rdo;老人说,&ldo;我不是那缺谋少算、眼薄嘴浅的人,我不过是去告诉几个真心实意和咱相好的人,人家也整天惦记着庆山哩!&rdo;
直到天黑,高四海还没有回来,秋分把门锁上,也到村里去了。
她到和庆山一块出走、现在北平坐狱的高翔家里去。高翔家里有爹有娘,一个和秋分年岁差不多的媳妇和一个小女孩。秋分在婆家住的时候,好到他家坐坐,和高翔媳妇说说话儿。这两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都能说到一块,高翔的媳妇是从小娇养大的,热爱丈夫,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净做那些傻事,对于那年暴动,她也不赞成,因为婆家稍微富裕,还跟着吃了一惊。可是,她愿意和秋分说话,她说:&ldo;庆山嫂子,咱两个是一个命儿,&rdo;停一会就又说,&ldo;我比你还苦!&rdo;
那时庆山只是没有准信,至于高翔,在那个年月,就是身边的孩子,也随时能从共产党这三个字联想起杀头来。
公公和婆婆曾经到北平去看望过高翔一次,媳妇也想带着女儿去一趟,公公回来说:高翔不让她去。只是叫她做一身棉衣,因为丈夫带着刑具,这一身棉衣,裁剪得奇怪,做成了,就像是不会系腰带的孩子们穿的。她拿起又放下,好几夜的工夫才把这身棉衣做成。
一针一滴眼泪,把棉花全湿透了。从结婚起,小夫妻的感情很好,新婚不久,丈夫送她到娘家去,路经滹沱河,夏天河里浪头大,小船不安稳,她年轻、胆孝晕船,当着船上很多人,高翔就把她抱在怀里,用手遮着她的眼。封建岁月,远近都当笑话传说起来。
越想过去,就越发难过了。打从高翔坐狱起,她没有畅快的欢笑过,没有穿过新衣裳,一家人过年不挂红灯,中秋不买月饼,一到天黑,就关门睡觉。
这天秋分来到她家里,正是掌灯的时候。窗纸上闪着亮光,十年以来,她第一次听见了高翔媳妇的笑声。
走进屋里,这一家人正围着桌子看一封信哩,谁也没有看见她进来,秋分说:&ldo;什么事,一家子这么高兴?&rdo;
高翔的媳妇转脸看见是秋分,笑着说:&ldo;喜事!&rdo;
&ldo;俺爹从狱里出来了!&rdo;爬在桌子上的小女儿望着秋分夸耀。
&ldo;你这个爹可是个稀罕!&rdo;高翔的媳妇轻轻拍了女儿一下,对秋分说:&ldo;高翔出来了,信上还打听你们的人哩,你来的正好,快坐在炕上听听吧!&rdo;
秋分只好先把自己的喜讯收起来,坐到炕上去,听她家的喜讯。
其实,这信白天已经念过一次了,吃过晚饭,小孩子要求爷爷再念一次。高翔的父亲把信纸铺在桌子上,把花镜擦了又擦,拿起信纸,前挪挪后退退,像对光一样,弄了半天,才念起来。
高翔的母亲,靠在炕头被垒上,不耐烦的说:&ldo;你看你,真比戏子扮脚还费工夫哩!&rdo;
&ldo;你落俐,你来!&rdo;父亲把信又放在桌子上,把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ldo;你不知道我上了年纪,眼力不行,又加上你儿子写的这笔字,真不好认,我就怕看这个钢笔信!&rdo;
&ldo;算了!念吧,念吧!&rdo;母亲闭上眼专心听着。小女孩子还要往上挤,用两只小手使劲扯着耳朵。
高翔的信是写给父亲和母亲的,可是不用说秋分,就是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也能听得出来,有好多言语,是对她的母亲说的。爷爷念着,她看见母亲不断的红脸。
信上写着:&ldo;我出狱后,就兼程赶到延安,现住瓦窑堡,在毛主席的亲自领导下进行学习,不久就北上抗日。十年以来,奔走患难,总算得到了报偿!&rdo;
父亲念到这里停了下来,说:&ldo;延安。这个地名很熟,《水浒传》上‐‐王教头私走延安府,可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来。去,在他那书箱里,找本地图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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