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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碧山暮霭吟松风（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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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外面突然来了不速之客，风儿登时吓得立时死命咬住嘴唇，忍了疼痛再也不敢出半点声音，可紧绷的身子还在不住地瑟瑟抖索。

逸阳一听之下，就知晓来人乃是自己的五弟碧阳，登时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这小子一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若是给他一把推开屋门撞进来，此时屋中这等情形着实是太过尴尬。赶忙将戒尺放在桌上，松手放了风儿起来，下手利落又十分小心地给她整好衣裳，看着她不住用满是紫色齿痕的手背抹着眼泪，狠狠心，低低声音吩咐了句：“到里间屋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肯说实话才许起来。”

碧阳其实早已听见了屋中戛然而止的哀哀哭叫，便故意更加放重了脚步，一边慢悠悠往门口踱，一边在院中左顾右盼:“这到底有人没有啊？”

逸阳瞧着风儿有些踉跄的身影转过屏风消失不见，才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走过去开了门。见碧阳仍是一身素白长衣，左手把玩着素不离手的青箫，右手里托着一盆兰花，正笑吟吟瞧着自己。

逸阳还未开口，碧阳先将手中的兰花微微一扬，笑道：“听闻大哥头几日进宫得了彩头，想来不日就要高升，小弟乃是闲人一个，平日里也不过做些附庸风雅之事，大礼是送不起了，就寻上一株兰花送给大哥罢。”说着话，也不待逸阳相请，自顾自就走进屋来。

碧阳站在屋子正中，四下打量几眼，大咧咧走过去，将兰花放在条案的一侧，退后两步瞧了瞧，略略摇摇头，又拿起兰花，改为放到了书桌的另一角，再将乌金瓦盆转个满意的角度，左右瞧了瞧，这才转头朝逸阳道：“兰花喜阴畏阳，水肥都无需太多，正是个‘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的性子。既说是空谷幽兰，可见愈在山野之间，愈见其淡雅高洁，像咱们这等富贵红尘之地，庸碌浊气甚重，未必是兰花所喜之处，纵然强自从深山中挖了来摆在案头，不几日就病怏怏的没了旧日风骨，白白糟蹋了天地灵气，岂不是作孽？我这盆春剑玉玺兰花，乃是咱们京城里头一等花把势‘兰花赵家’养出来的，粗粗看来，‘香’、‘花’、‘叶’三美俱全，实则‘气清”、‘色清’、‘神清’、‘韵清’四清不足，只是好在适应了此地风土，好歹也能养得住。放在案头几上，也是在紫陌红尘中聊有山水之思罢了。”说着话一偏身，自己先大咧咧在桌旁坐下，面上故意做出些惊讶之色，“怪哉，大哥，你这屋里的一众丫头们都跑到哪里去躲清闲了？小弟我跑出去了一整日，才淘弄来了这盆兰花，一进了府门就紧赶慢赶地来专程献宝，你瞧我这口干舌燥的，大哥这里好歹也要赏我口茶吃，才说得过去罢？”

逸阳心里惦记风儿，面上却不好带出不耐烦来，只微笑道：“多谢你这一番美意和一番高论，劳动你为了给我送礼又跑出去折腾了一整日。只是爹爹这几日都寻你不着，恐怕过几日就要问你功课，你可仔细着。”

碧阳用四根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拍：“可不正是这话。头几天中秋家宴上，好歹是叫我蒙混过了关，老爷子必定不能就此作罢。以我这些年的经验算下来，估摸着明日就差不多是老爷子要找茬算账的日子。”眼睛一瞟书案上放着的戒尺，连连摇头道，“我还是今天晚上就主动举着戒尺去投案自首的好，叫老爷子时不时地小惩一下也消消火气。他赏我的这根戒尺虽然不是个讨喜的物件，可总好过等他积攒了一肚子火气，叫人拿大板子拍我强些不是？”

逸阳早明白了他的来意，朝书桌上一指:“你的戒尺在那里，既然你来了，我就不用让丫头过会子再给你送回去了。”

碧阳摇头叹着气，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将青箫别再腰间，恭恭敬敬双手将戒尺捧在手里，朝逸阳道：“得了，既然大哥这里没茶给我吃，那算我来得不巧了，我还是回我那里自去找茶吃罢，告辞告辞。”

逸阳将面带愁容的碧阳送出屋门，碧阳朝逸阳拱手作别之后，还是不住地摇头唉声叹气：“唉，我这等苦命之人，连主动送上门讨打，都要自己捧着家伙去，这是何等的可怜可悯呐。”

逸阳淡淡一笑：“在外折腾了一整日，倒是才进家门就知晓了戒尺在我这里，赶得连茶也顾不得吃一口，就跑来急着取回去请罪请罚，五弟你如今果真是越发的上进了。”

碧阳已经背转过去的身子微微一滞，知道大哥这是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嘴角微不可察地咧了一咧，随即故意又摇摇头，再转头看向逸阳之时，面上已经是一副更加痛心疾首的神情：“当真上进与否还在其次，不过想来是因为摆在案头日久生情，这戒尺又与小弟时时常有些‘肌肤之亲’，故此若是一时片刻不见了它，小弟还当真是挂念得紧呢。”见逸阳只是淡淡瞧着自己，全然是一副了然于心、请君入瓮的神情，又扼腕道，“大哥不在府中这些年，哪里晓得小弟吃了老爷子多少捶楚，以往学里的功课也罢了，如今好容易不去了，他也还不放过我……”忽然间，只见他一个愣怔，双手猛地一击，“哎呦我的天！老爷子上个月叫我抄的书，说是这个月二十必得送过去，可不就是今晚！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大哥，我先走了。”话音还未落，人已经跑出去十几步开外了。

逸阳瞧着碧阳一溜烟就没了影踪，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个五弟是个小滑头，说话半真半假，若是这小子当真是把父亲吩咐的功课又丢在了脑后，那他今天晚上是当真少不得要与戒尺有“肌肤之亲”了。

正要转身回去，却听有人从旁唤了声“大公子”，转头一看，却是裴妈妈带着两个小丫头，沿着廊子走到近前来。

裴妈妈早得了画儿的耳报神，知道逸阳关起门来在屋中劝说秦姨娘一个多时辰，那秦姨娘却只是不肯开口，到后来又叫人取了戒尺逼问秦姨娘，只是不知到底问出了什么没有。裴妈妈心下也同王妃一般替逸阳惋惜不值，此时见逸阳虽然面色温和，但眉宇间似有忧色，猜想只怕也未必问出结果。

裴妈妈给逸阳见了礼，方道：“王妃叫大公子带着秦姨娘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还是要问一问清楚的，否则只怕旁人要说出闲话去就不好了。”

-------------【镜头转换】--------------------------------

两个婆子一前一后，押着我走过祠堂后面狭长的小夹道。

天色已经黑了，别处都已经掌了灯，可一路走来，灯光渐少，方才走过的祠堂门口，好歹还见着挂了两盏灯笼，而走进这夹道，就已经全没了光亮，只靠着走在前面的婆子提灯照亮。周遭寂静，只听闻三个人的脚步声，显得这夹在高墙之间的巷子里愈发黑暗沉寂。

直走到一扇老旧的厚重木门前才停住，走在前面的婆子把灯放在地上，掏出钥匙，上前去开门上的锁。想来，这里就是王妃所说的“那个小跨院”了。

婆子一手拎着锁链和铁锁，一手用力推开木门，那门似乎久未开启过，门轴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听来更加瘆人。我一犹豫，身后的婆子伸手朝门里一指，粗声粗气道：“秦姨娘赶紧进去罢，给你锁了门，我们也好赶紧回去交差。明日从辰时起，奴婢要伺候着秦姨娘罚跪思过，姨娘可不要起晚了。”

我朝门里望去，只见一片黑漆漆乌沉沉的，几乎什么也瞧不见。正犹豫着，那原本走在前面的婆子开了口：“武春家的，刚才大公子有吩咐，说夜里务必要给她留下两盏灯火，咱们还是送她进去罢。”

直到我听见两个婆子沓沓的脚步声走出了院子，院门又吱呀呀地关上，咣啷咣啷的锁链声之后，便是铁锁落锁的咔嗒声，再之后，除了院中的虫鸣，就再没有了其他声息。

我站在桌旁，望着桌上突突跳动的灯火，愣了好一阵，才渐渐回过神来。转动眼光，见桌面上覆着一层薄尘，想来这屋子是很久没人来过了。门窗都关着，屋中有些糟朽的气味，这气味有些熟悉，让我觉着莫名的安心，似乎是在哪里闻到过，可到底是在哪里，我又一时想不起了。

其实，想起来也没什么用处，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不好，都不过是一场幻象罢了。就仿佛这灯光，光亮一起，这能看见这屋中一榻一桌一凳，还有一个放在架子上的铜盆，可若是一口气将灯光吹熄了，那身处于这一片黑暗之中，纵然是摸到周遭有什么东西，也未必知晓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想来是有了光，就有了幻象罢。

等没有了光，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了罢。

我只觉又乏又累，可身后还肿痛不能坐下，就歪身倒在榻上，蜷起身子，不一时就渐渐合着眼迷糊起来。似睡非睡之间，又记起方才大师哥的娘说要将我关在祠堂旁的小跨院里思过，大师哥急得跪在他娘面前：“娘，都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没有管教好她，娘要打要罚，儿子才是罪有应得。风儿身子病弱，求娘饶她这一回，她以后都再不敢了。娘若是必定要罚，求娘让儿子替她……”

大师哥的娘阴沉着脸，说出的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逸阳，你既然如此一心护着她，就该让她明白她的处境和该守的规矩，否则就是让她自讨苦吃。如今她不知轻重，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娘还能帮你压着，小惩大戒，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日后你娶了正妻，她若是还仍旧任意妄为，你明媒正娶的嫡妻如何能容她在这府中？你若是还一味地要护着她，做出些宠妾灭妻的事情来，那可就是整个王府的祸事了。”

“娘，儿子回去就教训她，绝不叫她再做错事，娘……”

我不知自己是在回想，还是在做梦，脑中只是木木的，什么都想不清楚，甚至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只觉得一片迷迷糊糊之中，反而越发身疲神倦，可又偏偏睁不开眼，整个人都混混沌沌难受莫名。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出有人在推我的肩膀，耳边似乎有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在轻唤：“风儿你醒醒。”我实在睁不开眼睛，只伸手在自己肩头胡乱胡噜了一把，反而把身子又蜷了蜷。

那人却并不罢休，仍旧在我肩膀上又推了两下：“别睡了，风儿，你关在这里饿不饿？”

或许是这句话太过似曾相识，让我模模糊糊中记起自己似乎是被大师哥关在锁风轩里，心中渐渐生出些委屈，可似乎又并不是委屈，而只是难过罢了，于是我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饿，没吃晚饭……宇哥，大师哥打我，我疼……”

“我给你带了莲藕菱角汤来，快醒醒。”那人继续轻轻摇晃了我两下，甚至还在我耳朵上揪了一下。我渐渐醒了过来，只是还觉得有些睁不开眼，听那人又说，“我可不是白给你送吃的，快起来帮我上药，这四十戒尺抽在手心上，快活活疼死小爷我了。”

这语气并不像宇哥，我皱着眉终于慢慢睁开眼，朦朦胧胧看见床头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被灯光映出一个剪影，很像宇哥。

“小白，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没精打采地问了一句，心里并没有多失望。

或许是失望的次数多了，习惯了也就觉不出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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