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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阳谋天下（第4页）

常守空房的女人对声音最是敏感。

他们早搬出了皇城根的小宅，现在的霍府是从前骠骑将军的府邸，来自先帝晚年的赏赐。

“父亲身体如何？”

这次巡视河道，霍光特意回了趟老家，老爷的身子骨怕是扛不过今年，父亲拒绝和他回长安养病。

父子的交流一向不多，以至于从离开平阳到现在，霍光竟是头一回在老家过夜，看着病榻上的父亲，父亲也看着他，烛光落在霍仲孺有些红润的脸上，那是光线的作用，并不是正常人的血色，他的生命要到尽头了。

我应该继续走下去吗？他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他无人倾诉，每天都战战兢兢，在一段时间，他的事业顺风顺水，他甚至认为，他已经超越了他的哥哥，光大了霍氏的门楣，直到平阳公主告诉他霍仲孺曾经也是平阳侯府中翻云覆雨的人物，甚至若是没有他的父亲，先帝很难被册封太子，他才知道，在父亲面前，他过早地膨胀了。

父亲关心的永远是他不关心的，父亲忧心他的身体，叫他每天要保障睡眠，不可沉溺酒色，父亲关心孙子们的教育，说若是他没时间管束，就把孩子们送到平阳老家。

他父亲太絮叨了，上了年纪的男人比女人还絮叨。

我能一眼看透你，当你能一眼看透我的时候，你才真的成熟。霍仲孺长叹一声，说道，“君子慎独。”

那天，田延年陪着久不在长安露面的平阳长公主前来探望霍仲孺，长公主也风烛残年，可还是执意要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这些他不想和夫人讲。

夫人将近四十岁，一阵风吹来，薄纱纠缠她的身子，朦胧间显露她保养精致的身材，她和霍光只一个约定，不管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只要有了孩子，一律由她抚养，只是可惜，她能把孩子们养得壮实，却不能教会他们聪明。

“我一直叫你不要让霍家人参与酒庄生意，你的儿子倒好，有人举报走私西域酒，廷尉顺藤摸瓜竟追到了霍禹头上。”他的夫人名义上是东闾氏的婢女，实则是东闾家的私生女，东闾氏死后，霍光通过她控制和西域的酒品生意。

“廷尉王平不是你提拔的人吗？你知会他一声，他还能咬着霍禹不放？”

霍光白了夫人一眼，“看不出来，这长安城里盘根错节的关系你倒是了若指掌，只是王平已经调离长安，新任廷尉叫李种，曾在大司农府中任职。”

这时轮到显夫人默不作声，桑弘羊和霍光在西南事上吵得不可开交，已有风言风语说二人不睦。

“早前我要送霍禹到军中历练，你偏不舍得，现在舍得否？”

他不过是刻意给夫人营造紧张的氛围，他和上官桀势均力敌，桑弘羊只掌管外朝财政，对他不构成实质性的威胁，短时间内会持续这样的太平，但是总会有人利用某种契机打破这一平衡，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决不能落在霍家身上。

“二女、三女都到了出嫁的年纪，这些天来提亲的人不少，我钟意的却没几个。”夫人早没了困意。

能来登门提亲的都是长安城中的权贵，头一个女婿上官安无论家世还是个人在年轻一代都是翘楚，有如此珠玉在前，再看长安城里的其他人，难免不生瓦石之感。

“听说那隽不疑又拒绝了你叫他跟你亲近的暗示？”

霍光没有理会，他对隽不疑的喜爱已非朝夕，只是隽不疑对霍家却始终敬而远之。“尚在西南治夷的范明友有过人之姿，哪天我叫田广明和他说说。”

“盖长公主在为陛下选美人呢，这头一个以后定是皇后啊。”

霍光一怔，他还没听说此事，“皇帝才十岁，这事儿张罗得太早了些！”

显夫人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女儿说，上官桀父子可是在这上面动了心思。”

“胡闹！咱们那个外孙女只有五岁！”

“咱们五女年纪和皇帝相仿，皇后若是能姓上官为何不能姓霍。”

霍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的女人一眼，天底下皇后什么都可以姓，唯独不能姓霍。

“大司马大将军吃尽了卫家势力，因为天下以为给太子鸣冤他出力最多，可为何迟迟不见他给太子昭雪，这难道不是大司马大将军一句话的事吗？太子的子嗣不能列入宗谱，太子的灵位无人供奉。这便是大司马大将军对太子的回馈吗？我看他不光胃口极大，吃相也甚是难看！”

那男子四十来岁，坐在黄牛车上，在未央宫北阙大声数落大将军，言语中涉及诸多宫中旧事，桩桩件件都戳在长安城贵族们脆弱的神经上。

他的演说精彩而富有煽动，不知是谁小声说道，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太子啊。

前来抓捕的兵丁再不敢妄动，一传十、十传百，太子没死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大街小巷，长安城中百姓都涌向北阙，竟有人泣不成声，高呼，太子，您还记得我吗，太子回来了，天下本就是您的！

这事儿突然从诟病大司马大将军人品转向质疑当朝皇帝政权的合法性与合理性。

隽不疑调集府兵正要前往北阙，这场声势浩荡、看似突发的事件处处透着怪异，桑弘羊把他拦住，“若他真是太子，你这样贸然前去，该如何收场？”

“春秋时，卫灵公太子蒯聩得罪了他的父亲，投奔晋国，等到蒯聩的儿子继承王位，他想回归故国，他的儿子拒绝接纳他。卫太子得罪了先帝，逃亡后不归罪便是死，今天却擅自跑了回来，仍是一个罪人。”说罢再不看桑弘羊一眼，领兵而出。

霍光嘉许地看着隽不疑，天底下，除了他，只有此人有此杀伐气魄！

“长安城中妖风四起，这平静的水面恐怕维持不了多久，我只想置身事外，和长公主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将军若想拉我下水，趁早死了这条心。”丁外人语气坚定，他像是世外高人，客厅宽敞明亮，少有装饰，只靠主人高雅的艺术力才显得没那么单调。

“如果能迎娶公主，先生就不必身处陋室了吧。”上官安坐到丁外人旁边，头午刚颁布诏书封他为车骑将军，“您若家财万贯，不好锦衣玉食，是风雅，可您一贫如洗，又何必沽名钓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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