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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1页）

男的照数把钱给卖香烛的人。两夫妇拿着香烛转身便走起本。

‐‐&ldo;啊，不够，不够。还要一个铜板!&rdo;卖香烛的急忙叫着。

男的回头投了一个铜板在香烛摊上，铜板打落到地下去了，卖香烛的弓着背去拣了起来，毫无些儿愠色。

‐‐唔，这些人都是信仰很深的，他们都是在积阴功的人，卖香烛的也是，买香烛的也是。但是哟，城隍老爷!你的算盘虽然精明，怕总没有这些人打算的高妙罢?

进香的夫妇把香烛点好了，在神面前叩了几个响头。叩头起来，太太的一位把手向裤腰包里一摸，摸出了六七个铜板来，当当当地投进神案旁边的&ldo;进香钱筒&rdo;里面去了。‐‐唔，这是献给城隍老爷的钱!冷飕飕地坐在木板匣里的城隍老爷，怕在朝片后面发笑了!

我在殿里走了一遍，折出门来向西首走去，我随喜了岳王关帝庙（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因为两位武圣人是同在一个庙宇里面，岳圣在当中，关圣在西首，这伯是这儿的特色），玉清宫，财神殿，但总寻不出&ldo;湖心亭&rdo;来。

‐‐上海县城隍庙里是有&ldo;湖心亭&rdo;的，怕这儿不是城隍庙罢?

我又转到正殿门首来。正殿和二门之间也是一个中庭，看相的，卖袜子的，卖螺丝的，卖油豆腐的，卖鸡杂的，卖乌贼的，掷骰赌钱的，卖鸽子的，东一处，西一处。两廊下应该是有十殿的，但也只是些商店。我怀疑这儿不是县城隍的心更坚决了。肚子有些饿了，和着葱姜煮着的螺丝肉的香味，油豆腐的香味，乌贼摊上的白磁盘里盛着的红虾酱，使我的口水就好象深山里的泉水一样，只向着不可见的无底的深壑里点滴。我的胆子很小，我看见几个小流氓在一个地摊上掷骰，我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很想去掷它一注，赢几个钱来吃螺丝，但我又不敢。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我一掷掷输了的时候，岂不是跑不掉吗?这儿人又这么狠，我身上的这件破外套，有点危险，危险!我在这些赌友们的旁边站了好一会，我吟味着他们的面孔，一个一个就好象真的城隍庙里的活着的无常爷爷一样。小子何敢妄为，你不要在大岁头上动土!好，有一个方法‐‐肚皮饿了，只好多吞些口水!

走出庙门来了，中门后面有一道扁额，明明是写着上海县城隍庙这几个字。

这明明是城隍庙，&ldo;湖心亭&rdo;究竟往哪儿去了呢?烧了吗?也该留些痕迹呵!

‐‐啊，可恨的甜酒酿中煮着小团子的香味!

刚才走进庙的时候不曾注意到的左侧门内的一座小店，喷着一阵阵的甜酒的甘味向我鼻孔里袭来，我很想向那当炉的两位堂倌，吐他们一脸的我这吞咽不及的口水了。

……玻璃匣中的精白糖……八宝莲心粥里的搅锅棒……啊啊，我假如是那根棒呀!……一口口水……又是一口口水……

所谓二门原来才是一座戏台子，台上正中孤单单地放着一张方桌，两侧放着两只朽败了的木雕的神船‐‐这大约是七月半放河灯时使用的。

戏台前面有一座小龛子，有四根盘龙的石柱。龛子里面笼着一道石碑。肚子饿了没法想，考证痹倒抬起头来了。‐‐唔，&ldo;洪武二年&rdo;，这碑是明朝时候的东西吗?不会有这么新罢?……看碑的背面，原来这庙子在雍正时重建过，在乾隆时也重建过。‐‐哦，原来还是大理石的!垢黄了的四根盘龙柱在有些磨光了的地方露出象牙色的有光泽的石质来。‐‐至少，这四根盘龙柱怕是明朝时候的旧物罢?这龙雕得这样灵活!这些气韵生动的鳞爪哟!眼睛哟!不知道是哪一位无名的艺术家……

‐‐&ldo;喂，先生，我看你阁下很有贵人气象啦!&rdo;

当我正在无可如何对着碑亭相龙面的时候，旁边一位看相的人倒在相我的尊面了。

‐‐&ldo;怎见得?&rdo;

‐‐&ldo;唔，请你把眼镜取下来。&rdo;

我把眼镜取下来了，看相的人用着指头在我的面孔上指画起来。

‐‐&ldo;唔，&lso;明堂清明，眼仁黑白分明，只是眼神还有点混浊，内室还有点不清。&rso;‐‐你先生心里有点不如意，是不是呢?看眼可以观心象呢，吓吓吓。但是一交春就好了，今天是二十八，再隔十二天便要交运了。&lso;明年鸿钧运转。四十六岁交大运。&rso;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的厄运就要过了。&lso;左眉高，右眉低&rso;，是乃扬眉吐气之象。&lso;头部丰满，额部宽敞，东西相称，四方四正&rso;，你将来成名在北，收利在南呢!到晚年来更好，&lso;人中长长，上阔下张&rso;，你这是长生之相。唉!先生，你的相真好，不是我愚老奉承，我愚老广走江湖，上到湖广，下走南洋，南北二京，东西十八行省，我愚老都是走遍了的，都没有看见过象你阁下这样的好相呢。请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rdo;

我把右手伸给他。

‐‐&ldo;不对，要左手。……啊，你这手色比脸色更好了。&lso;中指为龙，宾主相称，二指为主，四指为宾&rso;，你这是鱼龙得水之相。只是小指太短，将来提防有小人暗算。这一层，你阁下可要留意，但是不要紧的。你这手掌很好，&lso;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中央为明堂，坐明堂而听四方，四通八达&rso;，你阁下将来名成利就，没有一件事情不好的呢。吓吓吓……&rdo;

我饿着肚皮听着看相的先生瞎说，我肚子里饿得笑也笑不出来。他说了半天，说完了，我戴起眼镜抽身要走了，他拉着我，指着一张红纸单上，写着&ldo;相资二角&rdo;的四个字。

‐‐&ldo;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呢!&rdo;

‐‐&ldo;笑话，我愚老要沾点光。&rdo;

‐‐&ldo;你等我&lso;四十六岁交大运&rso;之后再来报酬罢。&rdo;

‐‐&ldo;笑话，你只给一角钱也好，讨块利市。&rdo;

‐‐&ldo;我真个一个铜板也没有呢!&rdo;

‐‐&ldo;笑话，阁下的一副瞥框眼镜怕要值四十块钱罢?&rdo;

哦哈，原来他是看上了我这副八角钱买的树胶眼镜呀!我的肚皮饿得真是笑不出来。

‐‐&ldo;我只要四角钱卖给你好吗?&rdo;

‐‐&ldo;笑话，你不要扯烂污!&rdo;

‐‐&ldo;有烂污扯还是好的，我今天还没有开中饭，恐怕空着的肚子连污也没有扯的呢。&rdo;

我撒开他的手只好各自走了，我的背后还听着了好几声&ldo;扯烂污&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