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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澈脸蓦地一沉,以他的身份,不能被俘,让侍从丢掉兵甲,无异于成为其砧板上的鱼肉。“恕难从
命。”
陆昭听罢,旋即冷笑:“尔等必是北魏伧子。没想到你们明面上求娶吴国公主,背地里沿江暗访,探吴国虚实。”
伧子是南人对北人的蔑称。这个时代,地域歧视相当普遍,北人也常戏称南人为貉子。
听到这个词,同样年幼的冯让先急了,冲着陆昭这边嚷喊起来:“你们吴国公主一个老貉子,还不是要嫁给我们伧子。你个小貉子,将来也要嫁伧子。嫁我们……”
元澈见身份要被冯让说破,连忙去捂他的嘴。但陆昭似乎压根没打算以同龄的姿态和小孩子吵嘴对喷,手里的弩早就搭上了箭矢。
她细长光洁的手指抚过漆黑的弩臂,轻轻搭扣在金色弩机上,黑与金与白,在天光云影下极尽清冶。江风乍起,波涛暗生,细长的船头且升且降,如风中花枝,摇摇欲坠。而她则立于花枝末端,双臂端的极稳,刻意剪裁过的袖袂当风招扬,犹如轻舞的白蝶。这一瞬,仿佛千里江野寂寂无声。而弦上的银色箭矢,一如长星刺空,眨眼之间,划破了元澈的额头。
见对方伤了自己的主上,元澈船上的甲士莫不瞋目裂眦,挥戈跺脚,大有跳到陆昭船上决一死战的架势。一时间元澈的船体摇摇晃晃,下沉的更快了。
陆昭嘴角牵着笑,只命家臣将自己的船撑远一些。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后来他们一行人都落了水。
元澈不谙水性,挣扎一番,吞了几口水后,眼见要喂鱼,才自报家门,但也只说自己是魏国皇室。陆昭想了想,最终放下小舟,捞了他们上来。
许是自己落水时蹬腿蹬得猛了点,待上了船,他的鞋袜全没了影儿,脚也泡得快没了形。元澈的脚原本就比旁人大好些,冻得通红。那时陆昭不过七八岁,身旁的两个侍女也就年长一两岁的样子,既没见过那么大的脚,又有些孩子气,往地上一瞅,旋即掩面笑成一团。
月华流照,水汽蒸曛的江面将陆昭纤瘦的身影轻轻拢起,仿若淡墨挥扫的一枝寒梅。
殿内已经浓郁至极的白檀香气将元澈拉回了现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讽刺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陆昭的右手,此时拿着的正是那一只描金的小弩。
第7章退婚
人赃俱获带给元澈的舒畅感,无异于久久等候而捕获的猎物。
压抑着内心的嘲讽,埋首于书案的元澈开始向来者发难:“让你过来,还是因一桩旧事,需得亲自问问你。”
说完这句话,元澈顿了顿,想着她或许会应一声“殿下请讲”,亦或是“臣女恭听”之类的答话。然而元澈一气写完了数个字之后,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忍不住,抬起了头,心中想着,可以先治她以失礼之罪,然而却迎上了一双湛如秋水的眼睛。只是那一双眼睛的神采又似与多年前不同,曾经的锋颖倏尔沉于深不可见的潭底,化为极致的寂静与冷漠。
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自己,似乎是等着自己说些什么,似乎他说什么又不足为重。
元澈旋即低下了头,继续专注于翰墨。
陆昭并未躲避元澈的目光,依旧端然而立,漠然打量着眼前的故人。此时殿内已是温暖如春,像极了那年在船舱里炉边的温度。
其实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魏国水军不强,码头又少,艨艟与货舰这种大型船只屈指可数。这种极其珍贵的军用物资大抵只能被皇族嫡系染指。魏国皇帝膝下的皇孙不多,去掉他国为质的,所剩不过两三人。再加上年龄细细推算,他的身份可想而知。
她也没有点破,只由着他在舱内薰烤衣物。银丝薰笼覆上轻薄如蝉翼的深色罗纱,便可轻易隔绝烟尘。用香箸轻点少许白檀,搛入隔火,再置于沸水银盘之上,借湿气熏染,更使衣香长久。银笼袅袅转动,坐在薰笼前的元澈也隐隐有了困意,然而依旧强撑道:“你府上哪家,等我回都,便差人送五百镒金到尊府上。”
她心里笑他,江东豪族何时将这些钱看在眼里,但思索了许久,终究道:“金银有价不市命。我家中兄弟皆在行伍,若日后殿下掌兵,可否烦请刀下留情?若日后殿下掌权,可否烦请笔下留情?”
然而这句话久久未得到任何回应。她悄悄侧过身,朝炉边的坐踏上看了一眼,人似乎睡着了。
回忆在脑海中逐渐化为淡淡的云烟,陆昭右手摩挲着弩机,就这么静静等着。曾经船舱内的儿时玩话与她见过的种种政治许诺一样,不可当真,不必当真。
元澈最终以搁笔打破了沉默,正色道:“先前父皇与你父亲曾为你和元洸定下婚约,无非是为两国交好的和亲之策。原是定在后聘,如今事已至此,和亲已无必要。父皇的意思是,若你心有芥蒂,先前约定的婚事便作罢,以后各自嫁娶。”
此时魏钰庭抬了抬头,这件事太子先前并未与自己提起过,也从未听过今上说起。
此时陆昭忽然跪地:“圣天子英明神武,挥鞭江水,拨乱反正,隆国宁人。臣女虽曾为前吴王室,如今却是伏于王化大魏子民,怎会心有芥蒂?还望殿□□察。”
陆昭说这话的时候,坐在一旁草拟文书的魏钰庭也不由得侧目。殿下刚刚这句话问的极其险难。如今两国和亲已无必要,论陆氏的身份,是配不上有着出质功勋的五皇子,而五皇子正妃的位置,也要择选更利于家国的功勋子女,抑或是他国公主。殿下这句话,应了便是对魏国心存二念,不应则是不识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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