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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新婚未足一载,婴儿才过满月,重逢之日夫妻都已年近
古稀,儿子也在不惑之年了。……1948年末的一天晚
上,是从戎的丈夫在家休假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他们即
将分别四十年的最后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只有在未来的
年年月月里才越来越受到重视,越来越变得刻骨铭心。
那个晚上,年轻的夫妇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头一次
拌了几句嘴。那样的拌嘴在任何恩爱夫妻的一生中都不
知要有多少回。但是这一对夫妻的这一回拌嘴,却要等
上四十个年头把他们最美好的年华都等过去之后才能有
言归于好的机会。那个夜晚之后的早晨,那个年轻的军
官、年轻的丈夫和父亲,他没跟妻子打招呼就去了军营,
那只是几秒钟的一次任性。丈夫走后,妻子抱上孩子回
了娘家,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一次赌气。
但这几秒钟和几分钟不仅使他们在四十年中天各一方,而且等于是为z抑或wr选择了一生的路途。我想,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完全可以就是z或者就是wr。我见过他们的母亲。写作之夜,我借助他们和他们的母亲想象他们的生身之父,但变幻不定,眼前总是一块边缘模糊的人形空白。直到我读过这则报导之后,一个年轻军官才走来,把那空白免强填补出一点儿声色。
报导中说:
那个年轻的丈夫和父亲是个飞行员,他到了军营立
刻接受了命令:飞往台湾。&ldo;家属呢?&rdo;&ldo;可以带上。&rdo;他回
到家,妻、儿都不在,军令如山不能拖延,没时间再去找她
们了。&ldo;下一次再带上她们吧,&rdo;他想,他以为还有下一
次。但是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是四十年后在香港……
或者,对于z和wr的父母来说,下一次仅仅是我对那篇报导一厢情愿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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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曾非常简单地说起过他的父亲:一个老报人。对wr的父亲,我没有印象,我没有听他说起过。因而wr要暂时消失,从他与z重叠的地方和时间里离开。但wr早年的遭遇仍然与z非常相似。可以借助z的记忆,得到对wr童年直至少年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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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的父亲不是什么军官,也肯定不会开飞机,他是四十年代于中国报界很有影响的一位人物,1948年他乘船去了南洋,再没回来。父亲最终到了哪儿,z不知道,甚至母亲也不知道。先有人说他到了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后又有人说他死了,从新加坡去台湾的途中轮船触礁沉没他已葬身太平洋。可再后来,又有人说在台北的街道上见过他。母亲问:&ldo;你们说话了没有?&rdo;回答是:&ldo;没有,他坐在车上,我站在路边。&rdo;母亲又问:&ldo;你能肯定那就是他吗?&rdo;回答是:&ldo;至少非常非常像他。&rdo;所以,母亲也不知道父亲最终在哪儿落了脚,是死是活。那个年轻军官与z无关,这是事实。但那年轻军官的妻儿的命运,在四十年中如果不是更糟,就会与z(以及wr)和他的母亲相似。
母亲带着儿子在南方等了三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父亲走前他们一起住的那所宅院。南方,一般是指长江以南日照充足因而明朗温润的地域。我不可能也没必要去核实那所宅院具体所在的方位了。不管是在哪儿,&ldo;南方&rdo;二字在儿子心中唤起的永远是一缕温存和惆怅的情绪。任何人三岁时滋生的情绪都难免贯穿其一生,尽管它可能被未来的岁月磨损、改变,但有一天他不得不放弃这尘世的一切诱惑从而远离了一切荣辱毁誉,那时他仍会回到生命最初的情绪中去。与这情绪相对应的图景,是密密的芭蕉林掩映中的一座木结构的老屋,雨后的夜晚,一轮清白的月亮……写作之夜我能看见一个三岁的男孩儿蹲在近景,南方温存的夜风轻轻吹拂,吹过那男孩儿,仿佛要把他的魂魄吹离肉体。那男孩儿,形象不很清晰,但我以为那有可能就是z。我愿意把我与生俱来的一种梦境与三岁的z共享。于是我又能看见,三岁的z蹲在那儿,是用石子在土地上描画母亲的容颜。顺着这孩子的目光看,月光照亮老屋的一角飞檐,照亮几支滴水的芭蕉叶子,照着母亲年轻的背影。老屋门窗上的漆皮已经皲裂。芭蕉叶子上的水滴聚集,滚落,叭嗒一声敲响另一片叶子。母亲穿着旗袍,头发高高地挽成髻,月光照耀着她白皙的脖颈。那便是南方。或许还有流萤,在四周的黑暗中翩翩飞舞,飞进灯光反倒不见了。&ldo;妈‐‐!妈‐‐!&rdo;在月光下南方的那块土地上,儿子想画出母亲美丽的嘴唇,不仅是因为她们常常带着淡淡的清香给他以亲吻,还因为他以一个男孩儿的知觉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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