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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您可是大变了模样儿了。除非是我,谁还能认得出您来?&rdo;
&ldo;没人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吗?&rdo;
&ldo;没有。我要是也不知道,这儿就没人能知道了。这么多年了,您可还好吗?&rdo;
&ldo;哦,这些年您也还好?您有七十了吧?&rdo;
&ldo;八十都多啦。好好,好哇。怎么还不都是活着?可活又说回来了,末了儿怎么还不是都得死?谢谢您啦,还惦记着我。&rdo;
f离开那片芜杂的楼区,没有回家,直接走进那个夏天的cháo流里去了。他从老人那儿明白了一件事:凭这头白发,很少还有故人能认出他来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到n身边去了,去提醒她,保护她。那道符咒顷刻冰释,男人的骨头回到了f身上。他想:现在,他应该在n的身边。他想:她不会认出他来了,这真好,&ldo;纵使相逢应不识&rdo;,这着实不坏。这样,他就不至于受那种客套、微笑、量好的距离、和划定的界线的折磨了。他一路走一路想:他要在她身边,在危险的时候守在她身边,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再离开她,这是他唯一可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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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未来‐‐数月后或数年后,不管女导演n在哪儿(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如果她拍摄的那几本胶片没有丢失,已经洗印出来,她对着阳光看那些胶片时她必会发现,在那两个青年演员左右常常出现一头白发,那头白发白得那么彻底那么纯粹在炽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如果n对那头白发发生了兴趣,赞叹这个老人的激情与执着,想看清他的模样,那么她必会发现,这个人总是微微地低着头,那样子仿佛祈祷仿佛冥思仿佛困惑不解。如果n放映这几本胶片,她就必会发现,这个一头白发的男人似曾相识,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他低头冥思不解的样子好像是在演算一道难题,那神情仿佛见过,肯定是在哪儿见过。但无论如何,无论哪一种情况,不管n是在哪儿看那些胶片,都一样‐‐那时f医生已不在人世。如果有人认出了他,如果时隔二十几年n终于认出了他,大家记起了二十几年前那个乌发迅速变白的年轻朋友,那么,f将恢复男人的名誉,将恢复一个恋人的清白,将为一些人记住。否则人们会以为他那平静的水面下也只有麻木,从而无人注意他那一条死水何时干涸,年长日久,在被白昼晒裂的土地上,没人再能找到哪儿曾经是f医生的河床。
十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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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诗人l与f医生初识的那个夜晚,即l痛不欲生把一瓶烈酒灌进肚里的那个病房之夜,l就曾问过f:&ldo;你看我是不是一个y荡的家伙?我是不是最好把这个y荡的家伙杀掉?&rdo;
&ldo;这话从何说起?&rdo;
&ldo;医生,我看你是个信得过的人。&rdo;
&ldo;这个嘛,只好由你自己来判断。&rdo;
&ldo;我想你送走的死人一定不算少了,但你未必清楚他们走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还在希望什么。&rdo;
&ldo;要是你想说说,我会守口如瓶。&rdo;
&ldo;那倒不必,我甚至想把自己亮开了给全世界都看看。我怕的只是他们不信。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我既是一个真诚的恋人,又是一个好色之徒。我希望你能相信这是真的,哪一个都是真的,真诚的恋人和好色之徒在我身上同样真确。出家人不打诳语,要死的人更是不打诳语。&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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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说:我生来就是个好色之徒。我生来的第一个记忆就是,我躲在母亲怀里,周围有许多女人向我伸出手,叫着我的名字要抱抱我,那时我三岁,我躲在母亲怀里把她们一一看过,然后向其中的一个扑去,那一个‐‐我大之后才弄懂‐‐正就是那一群中最漂亮的。我不记得有过一岁和两岁,我认出自己的时候我已经三岁。我最早被问到几岁时,我伸出三个手指说:&ldo;三岁。&rdo;我三岁就懂得女人的美丽,圆圆的小肚皮下那个男人的标志洁白稚嫩,我已经是个好色之徒了。
诗人说:可我生来就是个真诚的恋人。我把我的糖给女孩儿们吃,把我所有的玩具都拿出来随便她们玩,随便她们把糖吃光把玩具弄坏我都会如愿,我只是盼望她们来,盼望她们别走,别离开我。我想把我的婴儿车也送给一个大女孩儿,她说&ldo;我可真的拿走了呀&rdo;,我担心地看看奶奶,不是怕她真的拿走,而是怕奶奶会反对,奶奶要是反对我将无地自容。我咿咿呀呀唧哩咕噜地跟一个大女孩儿说我的事,我想把我所有的心思都告诉她,我想跟她说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但我还太小,说不清楚。
诗人说:那时候我三岁,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表达我的心意。但那心意已经存在,在那儿焦急地等待一个恰当的词。女孩儿们离开时我急得想哭,因为我还是没找到一个恰当的词,那句至关重要的话无依无靠无从显现。女孩儿们走后,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渐渐地凉下去沉郁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我现在还能感觉到那光线漫长而急遽的变化,那孤独而惆怅的黄昏到来。我一声不响独自细听心里那句至关重要的话,想听出它的声音,但它发不出声音,因为我给它找不到一个词。母亲发现,三岁的男孩儿蹲在早春的糙丛里,一声不响蹲在落日的前面,发现他在哭,不出声地流泪。母亲一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我无以诉说,那句话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因而发不出声音。这真急人。这真难过。我依偎在母亲怀里,闭上眼睛不再看太阳,光线正无可挽回地消逝,一派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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