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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卿愣了愣:“他来过这?”
“可不是嘛!”
老板指了指剪报旁边歪歪扭扭的孩儿体,“你看,我这还拿笔记了,这人来的时候,点了三大碗面。我说吃这么多汤汤水水,回头胃里肯定不舒服,要是怕吃稀的不顶饱,我给您拿几两烧饼不就得了吗?他说不用,就想尝尝这口面汤味。”
甘卿的眉梢轻轻地动了一下。
“奇怪吧!这人不吃面,先光喝汤,把汤喝净了,才半死不活地随便吃两口。我说您可真有舌头,知道今天大厨不在,面条是小伙计擀的,只有汤底是大厨留下的。他没听见似的,也不言语,我看这人脸色阴沉沉的,眉眼间带着戾气,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没敢跟他多聊……果然就出事了。”
卫欢独自跑到他……前任师父打工的小饭店,趁师父不在的时候,点他做的汤面?
喻兰川从合同里抬起头,听得十分诧异,他一直以为卫欢这种收钱杀人的凶手,应该跟杨平之流差不多,大脑哪个地方天生没长好,一门心思地反人类。于是好奇地从甘卿手里拿走了那个塑料文件夹:“我看……”
他这一端,没粘严实的剪报后面滑出了一个小信封,差点落汤里,甘卿的手快如闪电,从文件夹底下伸过去,将将夹住那个信封:“老板,您这怎么还有暗器啊?”
“啊。”
老板一头雾水地应了一声,一时也有点懵。
信封是密封的,没开头没落款的,上面就写了个“10”。白纸泛了黄,因为年代久远,封口的浆糊已经干得掀开了一角,露出过去那种红格信纸的边。老板把它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才艰难地唤起了回忆:“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封信是那个客人留下的。”
喻兰川和甘卿同时坐直了,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甘卿眼睛里扫过冷冷的流光。
甘卿的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留给您的?”
“不是,我又不认识他,”老板连连摆手,“对啊,这是留给谁的来着……怎么会在我这?”
他稀里糊涂的,可能是有点老年痴呆的先兆,没来得及老态龙钟,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团乱麻,东一个线头西一个线头的,一时半会倒不到收尾。
这时,后厨里的少年大叫一声,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把发红的手举到老板面前,嘴一撇,开始嚎。
老板“啧”了一声:“让你别去后厨捣乱,那烧着开水呢,烫一下老实了吧!”
这相依为命的爷儿俩都不太灵光,一个满屋子嚎,一个追在屁股后面哄,剩下喻兰川和甘卿四只眼睛盯着桌上没拆封的信,活像守着一根快爆炸的雷管。
就在喻兰川犹豫着拆别人信件会不会不道德的时候,甘卿已经二话不说地撕开了信封。
喻兰川:“哎,你……”
“师父”——那信开头写明了称呼,这是给卫骁的信?
卫欢的字很整洁,他像是把手上的功夫也用在了写字上,横平竖直,好像印刷体,甘卿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
“我跟老板嘱咐好了,这封信在这里存十天。我告诉他注意本地新闻,要是这十天里听说我死了,这信就不用给您了,省得让您伤心。要是他没听见什么消息,十天也够我走得远远的了,到时候再把这信给您,省得您找我。”
“师父,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咱家规矩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代人只能收一个弟子,别人不动手,自己不能动手,出门不许跟人提自己的师承——尤其最后一条,我们万木春也是堂堂正正的门派,怎么就不能提呢?我一直想,师祖就算金盆洗手,也是五绝里拔头筹的人物,您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本事比师祖不差什么,都说您青出于蓝,可是还没出头先隐居,就这么没家没业的混一辈子,您真甘心吗?记得我小时候学刀,让师祖看见了,他老人家看完直摇头,嫌我笨,说我的天分跟您比,差了天上地下。可能确实是这样吧,我们这些下笨功夫的人,好不容易练出点什么,就特别把它当回事,也格外容易不甘心。”
“我想,咱们门派从宋朝就有,不也一路传承至今了吗?怎么越到后来越畏畏缩缩的呢?”
“现在,我总算有点明白了,这是一条一线天的险路,走上去就回不了头,只能一直往前,一直给逼到走投无路的悬崖,跳下去完事——古代兵荒马乱的时候,人命不如草,哪条路都是悬崖,没区别。可是现在不一样,平地上明明有四通八达的活路,非得吊得高高的走钢丝,傻子才干呢。”
“我就是那傻子。”
“师父,我每次半夜惊醒,都会想起朱聪给我的那一个钢镚儿,那是我第一笔买命的生意,就收了他一块钱。我俩在燕宁火车站见的面,他们家出事以后,好几年没见了,差点都没认出他来。朱聪是我兄弟,我们俩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时候我遵着您的嘱咐,不敢跟人提师承,也从来不敢跟人动手,在外面挨了欺负只能忍着,都是他照顾我。您也亲口说过,这是个厚道孩子。”
“厚道人后来变成那样,师父,换了您,您怎么办呢?您能把自己万木春的刀一瞒到底,冷眼旁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行。”
“循着一点线索,我们俩追踪了一个多月,找到了当年放火烧仓库的人,躲到外地去了,居然还成家当起了良民,那些冤死的老幼妇孺半夜不来撕他的心肝吗?”
“如果不来,那说明世界上真的没有鬼神啊,那我们这些拿着屠刀的人,还有什么好敬畏的呢?事后,我拿那一块钱买了两根白糖水棒冰,跟朱聪分着吃了,吃完我就知道,家是回不去了。您怪我吗?”
“可是这事,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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