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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隐察觉到不对,“伏羲在哪,你让他出来见我们!”
“我走不了了,戚师弟。”
虞师师摇摇头,“慕容雪一个人在下面,会害怕的。你知道,他最胆小了。”
她将慕容长疏放进扶岚的怀抱,扶岚笨拙地接过这个孩童,他在他的臂弯里酣睡,小小的一团,比小鸡还脆弱,好像一捏就会死掉。扶岚呆呆地凝视这个孩子,如果小隐也能生孩子,是不是也能生出这样一个小小的雪团,让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虞师师瞧着扶岚专注凝望这孩子的眼神,放下了心,嫣然一笑,道:“再见,二位。”
金红色的火光映照她白皙的脸庞,那一抹笑定格成一道瑰丽的剪影。虞师师一头扎进淤泥,密密匝匝的黑鳞在戚隐面前一闪而过,火光照在上面跳跃的闪光瞬时消失。虞师师整个人不见了影踪,只剩下一个寥廓的淤泥洞穴。
她一直没有从淤泥里出来,原来是因为她的下身已经成了蛇尾。
“喂,到底怎么回事!伏羲呢,你让他出来见我们!”
戚隐一个箭步冲上去,半身探进洞里大吼,“喂!喂!”
这个女人,怎么能就这样把孩子丢给他们?戚隐气得眼前发黑,扭头对扶岚说了声“在上面等我”,便跳进洞四处摸寻。下面黑漆漆一片,鼻子里全是土和血的腥味。虞师师踪迹全无,凝神听,也听不见活物的心跳。四处皆是死寂,仿佛无论是蛇巫、凡人还是神花,都在顷刻间消弭无踪。
“虞师师!”
戚隐大吼,“虞师师!”
说什么狗屁话?说什么孩子是父母的延续,是父母的希望。父母不在身边,孩子孤单长大,那他的希望又在哪里?他被地痞流氓打得头破血流,被同窗撵在前面跌跌撞撞逃跑,他的希望去哪里找!戚隐忽然明白了慕容长疏到底在找什么,他不是在找神迹,不是在找扶岚,他是在找他的父母,他的由来。
这是他毕生的心结,独自一人寄居仙山,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陌生男人孤独的背影。他循着这个模糊的背影,执着地踏遍千山万水,去找他血脉的源头。就像从前的戚隐,从吴塘走到凤还,再从凤还去往无方,一步步,一程程,跟着他父亲的脚印走到了神墓。失家的感觉,伶仃孤苦的创痛,这帮白痴怎么会懂?无论走到多远,是天涯还是海角,血脉会召唤他回去,让他重回父母的坟冢。
扶岚抱着孩子乖乖在洞外面等待,像一个媳妇坐在自家屋檐底下,等候他的丈夫回家。小孩儿的身子软和,裹在臂弯里一点儿分量也没有。扶岚很紧张,吃力地将手臂维持一个不松不紧的姿势。戚隐还没回来,扶岚发起了呆,视线落在远处,一个乾坤囊匿在暗红雾气后面,若隐若现。扶岚愣了下,站起身,走过去,拾起那个乾坤囊,里面装着戚隐的发丝。
静寂。仿佛一切都死了。戚隐一无所获,最终放弃了追寻,扶着洞壁气喘吁吁。指尖发冷,渐渐变得苍白,那是冰花在他的指端发芽、生长、蔓延,他的手指一寸寸变得几乎透明。反噬又开始了,戚隐抚着胸口,心脏失了速,一阵阵收缩,寒气失去他的控制,无可抑制地外放。他的手指触及之处,通通结了冰。
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他捧着手掌哈气,颤巍巍地爬出淤泥洞,却发现扶岚不在上面,那孩子也不见了。地渊寥廓而寂静,冰雕圆融的轮廓在火中闪着光,铁锈红的雾气沉淀在苍红色的岩石上,熔岩缓慢流动,岩浆的潮水以无比缓慢的速度寸寸涨落。于是那瑰丽的光影也在戚隐深邃的眉目上寂静地沉落,戚隐慢慢吐出一口气,白花花的气团凝在空中。
时间被人动了手脚,这里的时间被放慢了无数倍。整个伏羲神殿陷入了时间的静默,妖虺在岩缝中静止,虾子红的花木无声无息,戚灵枢、云知和黑猫定格在地下森林中,保持一个奋力奔跑的姿势。
天底下有谁有这样的大能,竟然能掌控时间。戚隐心里有了答案,缓缓回过头,前方,岩浆河的岸边,矗立着一个人影。像所有神话里描述的那样,人首蛇身,古老庄严。他有着暗金色的蛇尾,修长高挑的身躯,不熄的光焰笼罩他的周身,照亮一方地渊。他威严的气息让人心悸,像一座巍峨高山压在戚隐的肩头,迫使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神祇转过脸,逆着光焰与岩浆绚烂的光,黄金色眼眸犹如太阳一般闪耀,没有人可以直视那灿烂的眼眸。
“好久不见,姜央。”
他说。
一团白雾从戚隐的身躯中漫漶而出,凝结成白鹿的影子。这个家伙平日不愿现于人前,戚隐这才发现,他的魂魄实在了许多,不那么透明了。少年抱着手臂,白苍苍的大袖无风自动,扑剌剌犹如白蛾的翅子。他的神情看不出故人重逢的欣喜,也看不出宿敌相见的仇恨,只是波澜不惊的平和。
他“嘁”了一声,道:“你还没死啊,时隔多年,再见到你这张丑恶的老脸,真是让小爷一如既往的恶心。”
伏羲并没有因为白鹿无礼的言行生气,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暴虐,甚至没有情绪。戚隐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这个古老的神祇,他让戚隐想起雕塑、大海、星空,和一切没有生命的东西。在他的身上,戚隐看见神圣,也看见死亡。
“不,姜央,”伏羲开了口,“我已经死了,和你一样,肉体已坏,神魂犹存。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很快会消散于凡世,重归山川河海,一如我们未曾诞生之时。我在这里唯一的理由,只是等待与这个孩子相见。”
伏羲的目光转向了戚隐,戚隐的反噬很厉害,许久都没有平息,他手扶着冰雕,硬挺着脊背,不愿意在这个漠然的神祇面前倒下去。伏羲抬起手,指尖凝出一点金色光晕,没入戚隐的心头。奇迹般的,冰花从戚隐身上融化,反噬像潮水般消退。
“多谢。”
戚隐拱了拱手,道,“伏羲老爷,劳烦您帮忙帮到底,帮我救一个兄弟。他快死了,料想还未走出神殿,烦请您老高抬贵手,撤了您的蛇诅。”
“我从不轻易更改凡灵的命局,”伏羲道,“倘若他命中注定丧命此处,那么我可以给他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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