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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蘅听罢,心中五味陈杂。当年自己不知千叶金莲之用,任由此物被殷怡晴夺走,更拖延一月之久,岂不是将教主性命置于不顾?难怪当日教主会动怒……如此看来,终究是他辜负了玄凰教的救命之恩、辜负了丹威长老的训教之情。如今,他又岂能透露玄凰教的坐落,任由殷怡晴去动那关系全教命脉之物?更何况千叶金莲如此重要,玄凰教必不肯轻易交出,殷怡晴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他权衡许久,终是未将这些顾虑说出口,只是皱眉沉默。
殷怡晴微微有些急躁,道:&ldo;我知道你不愿危害玄凰教,我只需几瓣金莲就好,能有什么妨害?这样你都不肯帮忙么?&rdo;
叶蘅心思极乱,一时也有些迷惘。他又想了片刻,道:&ldo;殷姑娘,道理你都对。&rdo;他长长一顿,接道,&ldo;但姑娘若还明白人情世故,就该知道,我是这世上你最不该找的人。&rdo;
殷怡晴一听,愈发急了,道:&ldo;若还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rdo;
只这一句,叶蘅心中惆怅顿起,纠缠出丝丝痛楚。八年了,她只是为了千叶金莲才不得不来见他。她漫不经心的致歉、轻巧平淡的谈笑,不过是为了开口求助所作的铺垫。她甚至从未想过,她还欠他一个解释、一句交待……这一想,他的心海顿起波澜,竟不由自主地动了气,生出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恼怒来。他闭目,只能以沉默压抑情绪。
殷怡晴望着他,苦笑一声,道:&ldo;你果然还在恨我……&rdo;
叶蘅的冷静与克制便在这一瞬崩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而恼羞成怒,还是因为种种顾虑和为难被简单归咎于爱恨而愤懑不齿,所有深藏的情绪如cháo涌上,堵得胸口发闷、激得身子作颤,甚至连声音都微微发了抖。
&ldo;殷姑娘为何会觉得我会恨你?&rdo;他如此反问。
殷怡晴被这句话噎住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叶蘅的语调刻意放慢,将所有情绪隐在平和的语气之下。&ldo;殷姑娘,若你指的是八年前的事,那便多虑了。昔年,我为报仇入了玄凰教,所学所做皆是杀人害命的勾当。其中善恶是非,我亦清楚明白,只恨未能早早醒觉。离开玄凰教是理之必然,受净火地狱之刑是我自甘自愿,皆与姑娘无关。我在梅谷医治之时,听闻姑娘因此事遭受责难,本想为姑娘澄清,但无奈迟迟不见令师兄归谷。而我终究是客,伤愈之后也不好久留。若因此使姑娘为难、令姑娘误会,是我考虑不周。我离开之时,曾托令师弟传话道谢,一是为梅谷救治之恩,二是为姑娘点拨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rdo;
殷怡晴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怔住了。待她细细想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心上顿是空茫。她恍然一笑,自语般叹道:&ldo;这样啊……&rdo;
叶蘅无心看她的反应,沉声继续道:&ldo;今日我拒绝姑娘,是不想再牵扯上江湖恩怨。我经历许多,才得安宁。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容我乏善可陈地过完此生。&rdo;
听得此话,殷怡晴满心酸涩,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只得掩唇低头,以笑自饰。谁又知道,她才是这世上最想让他获得安宁的人。从他出梅谷,到定居此地,她一路相随。他身边所有的人,她皆一一调查。若有胆敢言行相伤者,她便暗中清除。她甚至杀光了这片山头所有的狼,只为他出入平安。在他目不能及之处,她陪他看过繁花绚烂,陪他守过大雪封山……她煞费苦心、不露声色,却只换来一句&ldo;高抬贵手&rdo;?原来她八年的愧疚和自责,她近乎怯懦的退守,竟只是她自作多情?
殷怡晴不禁笑出了声,再抬眸时,神色已然阴冷。她笑叹一声,道:&ldo;是我不好。不该看低了叶公子。但我奉劝一句,千叶金莲我志在必得。我的手段,叶公子也清楚……&rdo;她说着,慢慢走到了门口,在叶蘅身旁停了下来。她压低了声音,带了一丝调笑的妩媚,道,&ldo;若那孩子又不见了,可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了。&rdo;言罢,她含笑离开。
叶蘅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绿意之中,只觉身心俱疲,颓然靠在了门框上……
☆、第三十章
叶蘅慢慢走回屋内,略带疲惫地在桌边坐下。桌上的物什未动,一碗白粥、一碟酱菜、一只茶碗,还是她在时的样子。他怅然一叹,起身收拾,这一抬眸,便看见了床头上搁着的包袱。
这是殷怡晴的行李,他的心里还堵着怨怼,见了她的东西,立时皱了眉。他绕到床边,看着那包袱。方才急躁,竟忘了还给她。直接丢弃,未免失了礼数。但若留下,却不知还会生出怎样的牵扯。早知如此,当时他就不该出手阻她、更不该收留她一夜……他考虑许久,终是决计将这行李搁在门外,随她自取。他思定,一把抓起那包袱。却不想先前那客栈伙计心慌神乱,这个包袱打得糙率,他莽撞一拎,登时让包袱散了开来,里头的东西落了一地。他苦恼一叹,蹲身查看。她的行李简单得很,不过几件替换的衣裳,并荷包、药囊等物。他一一捡拾,待拿到荷包时,手上却是一顿。许是因跌落之故,这荷包微微敞了口子。他无意窥看,但荷包里的东西却已露了半截子出来。雪白纸签,看来眼熟。他稍稍思索,待记忆浮出时,登时在他心中搅动陈杂五味。他不由自主地拾起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厚厚一叠纸签,将近百张。这是某座城里某个寺庙的签子,那庙里供奉的菩萨灵验非常。只要将所求之事写在签上,每逢十五之日,将签贴于天灯,呈送上苍,便能如愿。他还记得自己曾写下的愿望:国泰民安,福寿康宁‐‐前者为己,后者赠她。而如今,他手中这一叠纸签,却白白空着。他有些不信,怔怔地将纸签一张张看过,待翻到最后一签,上头终是有了墨迹。轻快笔锋,写下了一个&ldo;一&rdo;。他直觉这并非一字,而是一划。下笔之人似有犹豫,再未能写完……
猛然间,他回过了神来,狠狠扼断自己的思绪。诸多回忆,平添怀念,只怕再多想一分,便将所有的决绝付了东流。
他平复下微悸的心情,将纸签放回荷包,又将其他物什整理妥当,重新打好了包袱,而后着手收拾桌上的碗碟。停当之后,他起身往邻居薛棠那儿去,出门时顺手将包袱搁在了门外的木桩上。
想殷怡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既撂了狠话,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到底防着些才好。可这些年来他疏于练武,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即便守着,只怕也……
他一路忧心忡忡,待到了薛棠家,就见王鹃儿正在门外搀着孩子学步。见他来,王鹃儿笑盈盈地放开了手,对孩子道:&ldo;到叔叔那儿去。&rdo;
孩子笑得欢悦,脚步蹒跚地冲叶蘅走了过来。叶蘅忙迎上几步,半蹲了身子,小心接应。那孩子走得急,最后几步连跌带跑地扑进了叶蘅怀里。叶蘅也笑了起来,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走到了王鹃儿身前。
&ldo;看这样子,再几天的功夫,就能自己走路了呢。&rdo;王鹃儿笑着说完,又道,&ldo;你来找那个不省心的?可不巧了,他去帮他婶婶修屋顶了。&rdo;
叶蘅道:&ldo;我也没事,只是来逛逛。&rdo;
王鹃儿道:&ldo;不用去送柴么?&rdo;
&ldo;昨日多送了些。&rdo;叶蘅回答。
王鹃儿一听,笑道:&ldo;那倒好。替我带会儿娃娃,我去把衣服洗了。&rdo;
叶蘅自然答应。两人一个洗衣服,一个陪孩子玩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闲话。孩子终究年幼,玩闹了一会儿之后便困了,叶蘅抱他坐下,不过片刻轻拍,孩子便沉沉入睡。他看着那稚嫩纯净的睡颜,心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句话来:
‐‐同样姓薛,又是稚儿……只需一点恻隐,帮我这次,可好?‐‐
他一时迷茫,思绪又被牵远。他并非冷血之人,明知关乎一条性命,又岂会无动于衷。朝堂之争,是非难定,但那身中奇毒的孩子,却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殷怡晴说得没错,贤臣遭难已是惨剧,岂能再让这唯一的血脉断绝于恶人之手……他于心不忍,偏又顾虑重重,满心矛盾化作愁苦,染上他的眉眼。
王鹃儿洗完了衣服,见他这般表情,问道:&ldo;怎么了?&rdo;
叶蘅抬头冲她笑笑,摇了摇头。
王鹃儿也不多问,正想抱过孩子时,那酣睡的娃娃却扭了扭身子,往叶蘅怀里蜷了蜷。王鹃儿见状,笑道:&ldo;瞧瞧,梦里都跟你撒娇呢。&rdo;
叶蘅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含笑不语。
王鹃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笑道:&ldo;瞧你这么喜欢孩子,还不赶紧成家。&rdo;
叶蘅无话,只是笑笑。
&ldo;对了,梅姑娘怎么样了?上次她摸黑下山,可平安?&rdo;王鹃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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