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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二位可真算得上是不速之客了。
想当初白家出事一朝倾覆,吴曼婷便是那个跑得最快的猢狲,后来身为正妻大房的贺敏之放下所有身段去徐家找她们借钱,为了给白老先生买药续命不惜下跪恳求,哪料这母女俩竟丝毫不念跟这个家的情分,一拗头便将人撵了出去,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真让人记忆犹新。
如今呢?风水轮流转,她们又变得可怜了,白清盈怀里还抱着仍在哭闹的孩子斌荣,自己也是一副泪眼涟涟的可怜模样,和她那个逢高踩低的母亲站在一起,活像一双不知羞的糟烂乞丐。
秀知一贯是没脾气的人、对谁都能笑脸相迎,可面对这糟心的母女俩却也没了耐性,当即便想当着她们的面把门狠狠摔上,可惜却还是慢了白清盈一步——她已扯开嗓子朝屋里喊了起来:“父亲!父亲!不孝的女儿来看您了,您就大发慈悲见我和母亲一面吧!”
她闹出的动静可真大,惹得弄堂里的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了,个个兴奋不已地嚼舌头,白家人终归还要脸,最后还是不得不容她们进了门,不料进来之后她们的戏便唱得更精彩,俱是扑通一声跪在了白老先生脚下,泪如雨下好不可怜,抽噎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番做派实在很令白清嘉费解,毕竟前不久此二位还摆出极大的排场在如意楼羞辱她,那阵势可真是奢靡得让人拍案叫绝,这才过去多少日子,怎么就可怜巴巴地求到她门上来了?
“呵,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抱起了手臂,带着冷笑审视这对厚颜无耻的母女,“徐少奶奶不好端端待在你们的官邸过除夕,怎么有工夫跑到我们这座破庙来了?”
这话说的,真是正正好戳在白清盈和吴曼婷的心窝子上。
——她们是不想留在徐家官邸么?
……她们是不能。
白清盈她公公十二月便亲自去了皖地,只因那段日子孙绍康将军频来电报,说自己已挡不住赵季二部的进攻,恐要丢了淮安。
徐振万分头痛,当初也没料到赵开成和季明远会联手向他发难,可怜如今全国动荡、当局也是分身乏术,即便他向北京求援也未得到复音,于是只能从上海和浙江调兵,拆了东墙补西墙,已然难以为继。
他的独子徐隽旋一点忙也帮不上,整日泡在脂粉堆里的废物唯一的作用便是替他老子在家痛痛快快地骂人,一下骂季家作孽所以儿孙被锯了腿、一下又骂赵开成混账他日必不得好死——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徐冰砚,毕竟当初是他暗中联合了护国军从北京逃逸,后来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哄得赵开成那个莽夫也做了他的马前卒,如今还亲自带兵上了战场,接二连三地让孙将军吃败仗。
“忘恩负义的畜生!也不想想他是靠谁才有的今天!”徐隽旋气急败坏地在家中大声谩骂,“一个一文不名的破落户,要不是靠我父亲提携早就死在外头了!老子就是养条狗都会冲我摇尾巴!他呢?不单抢老子的女人,还他娘的想要我们一家的命!”
如此激烈的言语基本每天都要来上三四回,倘若谩骂可以杀人,那徐冰砚恐怕早就死上几百次了。
可话说得再狠也没用,要料理战事终归还得亲自上战场,徐振将儿子一并带到了安庆命他维系后方,只将白清盈这些女眷留在了上海官邸,不料他们离去没多久便有噩耗传来,父子二人竟是一并死在了异乡。
这自然是令人心惊的大祸,可不管外面是怎样一副洪水滔天的惨象,徐家官邸关起门来还是一个平平静静的安乐窝——徐振将军统共娶了八房姨太太,除了一个早先病死的,其余都住在一起,其实谁又真的对自己这个所谓的丈夫掏心掏肺?女人们一听自己的男人死了虽然难免悲痛欲绝地哭泣一番,可等眼泪一干便开始琢磨这分家产的事了。
来吧,抢吧,什么夫妻情深生死相随,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世道没有比钱更实在的东西了,男人死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就没处再争了。
女人们于是个个摩拳擦掌预备瓜分徐家父子生前创下的基业,白清盈和吴曼婷便是其中最起劲的——笑话,她白清盈跟那些女人怎么能一样?她生了一个儿子!徐家唯一的男丁!这整个徐家都该是她的!这些女人一个子儿都别想从她手上撬走!她要真正翻身做人上人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坐拥整个上海滩!
白清盈亢奋得要命,好像公公和丈夫死了于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立刻便跟她母亲一起聘请了最厉害的洋律师,和徐振那帮姨太太扭打作了一团——什么上流,什么体面,全都是假到不能再假的伪善面具,争夺利益时她们都是凶恶的豺狼,一口便能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可这场争端最终却是无疾而终——因为忽然有一天徐家官邸就被士兵们团团围住了,原本在徐振手下统领沪军营多年的于兴汉上校紧跟着出现,这一次他不再对着太太们卑躬屈膝,而是冷着脸告诉她们,此前她们拼命争夺的一切早就有了新的主人。
……是徐冰砚。
一月中旬他便回了上海,却到昨日才回官邸,昔日仰人鼻息的落魄军官如今已成了这片繁华之地的主人,与他同行的还有赵开成、季思言两位将军。
那季家的公子虽说被锯掉了一条腿,可谈笑间依然风流倜傥,抱着手臂靠在徐家官邸高大的红木门上,闲闲散散地同自己的昔日同窗搭话,还调侃:“你这义父可真会享受,官邸修得比我们云南警政厅还气派。”
赵开成就没那么多闲话了,一双眼睛在官邸内吓坏了的女人间四处逡巡,最后终于定在了白清盈怀里抱着的徐斌荣身上,眼风陡然一利,手已摸上了自己腰间别的□□,同时侧过脸去对徐冰砚说:“那个孩子不能留。”
始终养在富贵窝里的富太太们何时见过这样凶残的场面,一个个全都吓得魂飞魄散,白清盈的脑子甚至变得一片空白了,直到自己的手臂被慌乱至极的母亲狠狠抓住才猛地回过神来——这些人……这些人想绝了徐家的后!他们要杀了她的儿子!
她怕极了,在徐冰砚一步步向她走来时大声地尖叫,以前她从没觉得这个像影子一样蛰伏的男人有如此令人心惊的力量,他低垂的眼睛像漆黑的深潭,凛冽而肃杀,对她没有一丝怜悯。
“五点之前离开官邸,”他沉声对所有人说着,语气寡淡,无风无波,“否则就永远不要离开了。”
没有人会听不出那男人语气中的决绝和漠然,也没有人会怀疑他这话的真伪——传闻中他甚至亲手杀了栽培他多年的义父,如今要杀一群手无寸铁且与他毫无瓜葛的女人又是什么难事呢?
富贵的姨太太们一个个抖如筛糠,就算舍不得这无穷的富贵也还是决定先保全性命,于是纷纷作鸟兽散;白清盈和她母亲吴曼婷这回又是跑得最快的,毕竟她们怀里还抱着徐家最后的骨血,倘若跑得慢了说不准那男人还会再反悔,最终都要死在他的枪下!
可……她们又该如何谋生呢?
娇滴滴的母女俩早已过惯了富贵的生活,难道还能真的带着孩子再去唱什么柳琴戏?她们是身无分文了,大冷天在上海滩的街头茫然地游荡,热闹的除夕夜与她们毫不相关,此刻她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有一张暖烘烘的床。
所以她们又来找白家人了。
吴曼婷主意拿得正,心想自己的女儿终归还是姓白,难道白宏景还真能不管自己亲女儿的死活?他还有个外孙呢,这么壮实、这么可爱,难道也能撂手不管?她知道的,白宏景和贺敏之都是心软的人,只要她们跪在地上诚心地求、再伤肝伤肺地恸哭一番,他们便会重新接纳她们回到那个家了,纵然苦一些也没什么,好歹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母女俩于是一个赛一个地哭诉开了,抱着白宏景早已没有知觉的腿哭得肝肠寸断,看白家人一个个仍挂着脸不肯松口,各自的小心思也转得飞快。
白清盈也舍得下本钱,又转而去抱白清嘉的腿了,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啪”的一声脆生生响,还不停给她磕头赔罪,一遍遍说着“姐姐错了”。
白清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做戏,能给出的回应就只有冷笑——她应该同情二房么?她们在这个家最狼狈的时候无情地断然离开,甚至还要在她已经跌进泥潭后再来狠狠踩上一脚,当初在如意楼的那个夜晚她有多么绝望?难道如今她们掉几滴泪、磕几个头她便要以德报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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