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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无聊。”画着浓妆的女人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嘟嘟哝哝地抱怨,“无聊,无聊,无聊死了!”
医生护士穿着白大褂,牧师穿着法袍,药剂师别着徽章,而眼下这一位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衣,过去会被人说仿佛在赶葬礼,如今则会被人嘀咕多半是个死亡金属乐爱好者。她长长的指甲涂着黑色指甲油,嘴唇鲜红,打了鼻钉,浓浓的烟熏妆,高跟鞋在医院地板上哒哒作响,嘴里嘟嘟囔囔。换做任何其他人,工作人员早已将之送离病房,但没有人会来驱赶她。
恰恰相反,病房里的人望眼欲穿,在看到她时都露出了喜色。
瘟疫女巫蕾斯丽没有踏上战场,她对不能大杀四方颇有微词(“我可是个瘟疫女巫哎!担任九成坏魔女故事大反派的瘟疫女巫!”),但她还是自愿留在了后方。哦,蕾斯丽当然是自愿的,一间牢房能阻止她搞破坏,但连塔砂都不能强迫她去做什么。哪怕瘟疫女巫骂骂咧咧,臭着一张脸,宛如被欠了八百万的模样,她还是完美地完成了她的工作。
那枯瘦的手指在病人身上虚握,蔓延的青紫色便不再扩散,张牙舞爪的水泡变得驯服,高热中辗转反侧的人舒展了眉头,终于能够安睡。*之源被抽离体外,仿佛神棍所说的“捕获病魔”。事实没有这么神神叨叨,蕾斯丽是个瘟疫女巫,她能投掷疫病,也能将之抽离。
瘟疫是蕾斯丽的同党,是蕾斯丽的裙下臣,她勾一勾手指,疫病便趋之若鹜。
自然的病菌或许会力有未逮,恶魔妖术师制造的瘟疫攻击却只是后天的、可以改变的产物。在这一点上,女巫和恶魔妖术师站在同一个平台上。作为一身本领专精疫病的瘟疫女巫,跟那些只是“会使用”瘟疫法术的妖术师比,哪怕对面有成千上百的敌人,蕾斯丽也毫无惧色。
“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让谁病死。”她傲慢地说,“恶魔也不能。”
战场如同一个人的循环系统,不能继续战斗的人被抢救下战场,新的士兵换上。地下城的免疫系统权力工作,让伤员就只是伤员,不会变成死亡数字。
在这套循环之中,某些事情悄悄发生。
看上去只是一具恶魔妖术师的尸体。
它从高空中坠落下来,和天空中各式各样的法术、无人机碎片与其他尸体一起,哪怕有纵览全局的视野,也不能从千变万化的混战战场上单独找出它来。那尸体飘落到某个伤员旁边,下坠的力道让人类伤员与恶魔妖术师的尸体滚到一起,几个翻滚后,那具恶魔的尸体消失了。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伤员”脸朝地躺在地上,在没有谁能看见的地方,他的脸正消除最后一块甲片,化作普通人柔软的脸颊。“他”在医疗小队靠近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小队急忙靠近,飞快地将“他”放上担架,离开战场。
“他”的脸上都是血与泥土,有些僵硬的表情全都掩盖在血污之下,没人会发现异常。“他”的双眼紧闭,光是呻#吟摇头,对所有问话置之不理。即便是这张脸的亲属也无法判断出异常,谁会苛责一个重伤的战士既不睁开眼睛,也不回答问题呢?
他们进入了地下城的入口。
深渊探测器没有用,伤口被污染的伤兵一样会散发出深渊的气息。地下城的感知没发现什么,塔砂的视线能看透一切死角,却对某些法术束手无策,比如神器“渺远星光”烛台的隐匿之力,比如恶魔骗术师的骗术。
恶魔妖术师的进阶看起来很不分明,这些恶魔中的施法者似乎在进化过程中也相当狡猾,闷声发大财,擅长扮猪吃老虎。向法魔分支进化的法妖也好,向惑心魔或魅魔分支进化的恶魔骗术师也好,当恶魔妖术师进化成这些更上层的恶魔,它们的外表毫无改变,改变的唯有力量。
法妖有着比恶魔妖术师更多种多样的法术,更聪明的头脑,宛如主物质位面的中阶法师升格成了高阶法师。但要是发展方向不是法妖,而是恶魔骗术师,那么进化后的恶魔妖术师会失去其他所有品种的法术。放弃繁多的施法能力换来的是,几乎天衣无缝的“骗术”。
“他”的幻术遮盖了吞噬人类伤员的现场,光天化日之下,恶魔骗术师吃掉了伤员,而后变得与那个伤员一模一样。在不能被任何法术剥离的伪装之下,它的腹腔高高鼓起,咀嚼消化着那名受害者。每消化一分,这只恶魔骗术师的幻术就变得更完美一点。
“他”的神情变得自然,“他”的外表从面孔到伤疤,从伤痕到到胎记,全都是人类伤员的翻版。它吞吃食材的记忆,“他”便鹦鹉学舌般学会了人类语言。它知道他的妻儿长成什么模样,倘若有机会让它看见他们,它会用与那名士兵如出一辙的语调,含情脉脉地叫他们的名字。
抬着担架的小队走进了入口,来到某一节走廊,他们在这里将担架小心地放下。恶魔骗术师继续扮演着痛苦的伤员,它并不感到担忧,事情本来就该这样:主物质位面的那些软弱生物在这里交接班,送它来的人会扭头去找更多伤员,在地下的医务人员负责将担架送到合适的病房——如果那里人多,它可以突然发难,将这些小点心吞噬一空;如果那里人少,它会继续等待。
恶魔骗术师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走廊地上那道光亮得又急又快,毫无闪避的余地。类似龙骑兵魔导长枪的东西,那种光刃从地上的机关里弹射出来,将担架与躺在上面的骗术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极具效率地切割成一堆碎片。直到化为飞灰、回归深渊之前,恶魔骗术师依然维持着人类伤员的幻术,“他”茫然无措地哀嚎,把背后的疼痛当成什么试探,还企图继续装。
地下城的每个入口都有一段这种走廊,每条走廊边的活板门上装着肉眼不可见的小小魔导器,将走廊的图像送到监控室当中。在这里,邪眼女巫美杜莎坐在转动椅上,发卡将她酒红色的头发撩起固定,露出下面那只酒红色的眼睛。酒红色的眼珠眨呀眨,扫过排列在一起的那些大屏幕。
邪眼女巫的眼睛施加催眠,邪眼女巫的眼睛看见真相。在美杜莎的视野之中,各色魔力在空气中舞动,右眼看到假象,左眼看破幻象。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屏幕上,看见又一只腹部鼓起的肥壮恶魔躺在担架上,摆出一副扭捏喊疼的滑稽模样。美杜莎脚下一踢,在滑轮椅上转了个圈圈。
“十六号走廊,又一个!”她拖长声音对对讲机另一头喊道。
操作室发动了机关,地上的激光网霎时间张开,又一个恶魔骗术师死在偷渡的路上。后续小队清扫干净这个走廊小隔间,它对伤员来说是等待换手的中转站,对潜入者而言则是绝对无法离开的处决场。邪眼女巫摸着她的猫,咂了咂嘴,哼笑道:“想浑水摸鱼?咱又不瞎哩。”
医疗小队忙得不可开交,地上的战场,正变得越来越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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