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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轻声道:“许诺吴重轩日后入京做兵部尚书?”
孙寅冷笑。
皇帝问道:“难道朕的离阳要再多出一个异姓王?”
孙寅反问道:“有何不可?以后的异姓王,岂能跟凉王蜀王相提并论?朝廷又岂会拿捏不得?吴重轩已是花甲高龄,膝下三子碌碌无为,他吴重轩又能做几年藩王?”
皇帝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孙寅接着说道:“其次,在卢白颉卸任兵部尚书后,准许蜀王带一万精兵出境,且下旨遥领兵部尚书衔,火速赶赴广陵道平叛,大可以让陈芝豹在嫡系兵马之外,将靖安王赵珣麾下的青州水师分出一半给他。陈芝豹此人,不可手掌大权,同时又不可不掌权。兵权过重,则难以压制野心,手无半点兵权,则起怨心反心。给陈芝豹的兵力,三四万最佳,绝不可超过五万。朝廷不准其出蜀,就真以为他陈芝豹只能练出一万兵了?水堵不如泄,先帝和离阳让此人去西蜀,已经建功,北莽百万大军压境北凉西线,那么也是时候将陈芝豹调回京城的眼皮子底下了。”
皇帝这次嗯了一声。
孙寅深呼吸一口气:“最后,就是让北凉放开手脚,跟北莽死战到底。朝廷不但要放开广陵漕运,还要中止更换版籍,更要让东线顾剑棠和蓟州同时出兵施压,压缩北莽所有边境战线,驱狼吞虎!如此一来,广陵道战事再糜烂不堪,都是一时输赢而已的小事。到最后,离阳便能收拾残局,届时北莽最多只剩下一半国力,西楚更是破败不堪,强弩之末,曹长卿无非求死而已。”
年轻皇帝沉吟不语,望向陈望,后者苦笑道:“微臣无话可说了。”
孙寅等待下文,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嘿嘿笑道:“借着大好酒意,回去喝酒了,若是醉倒在翰林院,就劳烦陈少保拖回去。”
皇帝看着这个狂士的背影,轻声道:“陈望,池集,朕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这一次皇帝身后甚至连侍卫扈从都没有随行,只有司礼监掌印宋堂禄小心翼翼领着路,七绕八拐来到一栋位于皇宫边缘地带的僻静院落。
推开院门后,灯火中,陈望和严池集看到两张藤椅上坐着一对陌生男女。男子貌似目盲,女子正在给他读一本书。
以陈望和严池集跟当今天子的亲近,仍是和宋堂禄一起被留在了院门口。皇帝独自走入,跟那个目盲年轻人进行了一番短暂问答。
等到皇帝起身走回院门时,不复见先前的沉重,脸上多了几分轻松闲适。
陈望笑道:“恭喜陛下多了一位谋国之士。”
皇帝开怀笑道:“陈少保不比他差半点,两样人而已。孙寅不是什么出世人,不过是修的野狐禅,院中姓陆的读书人则是真正的世外人,野狐精。但真正治国平天下,仍是要靠你陈望。”
院中,瞎子陆诩躺在藤椅上。
真名柳灵宝的靖安王府女子死士,在那个皇帝眼前跪了没多长时间,起身后更是满脸迷茫。
陆诩轻声问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要置北凉于死地?”
跟陆先生一路颠沛流离的女子释然笑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
陆诩“睁开眼”,好像是要亲眼看一看这个人人不自由的世道。
徐凤年知道自己跟拓跋菩萨之间必有一战,只不过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
徐凤年除帮那个赠送佛钵的禅宗老和尚送葬、堆墓、立碑,然后手指为刀,刻下“鸡汤和尚之墓”外,本想加上一段墓志铭,可惜那支名叫《莲花落》的曲子也不知内容,只能作罢。在做完这些后,徐凤年就不得不去寻两件称手的兵器,只不过犹豫了半天,发现这件本该属于鸡毛蒜皮的小事竟是异常艰难,徐凤年竟然还有蹲在坟头前唉声叹气的闲情逸致。以前一场场豁出性命才有资格赌生死的拼命,比如对上鸭头绿客栈的魔头谢灵,拥有两位强大扈从的二世祖拓跋春隼,还有那第五貉、杨太岁等人,以及最近那次对阵剑气近黄青外加一条北莽真龙,徐凤年都没有怎么多想,事实上是来不及深思什么。就像一场场骑军斥候接触战,生死立判。至于跟人猫韩生宣和王仙芝,徐凤年倒是都有足够时间去布局,但那些算计都显得间不容发,提心吊胆,不敢有半点分神。唯独与拓跋菩萨打架,一旦真的事到临头避无可避,又有短则几个时辰长则半日的悠游时分,徐凤年非但没有什么复杂心绪,反而有些轻松,就像在等一个素未谋面却神往已久的朋友。想必看到拓跋菩萨第一眼后,徐凤年猜测自己说不定会忍不住笑着说一句“你来了啊”,然后徐凤年又想这个问话实在没能彰显高手风范。同为天下四大宗师之一,两个人既然要生死相搏,十有八九就得挂掉一个,初见即分生死,难道不该有个更豪气干云的问候?比如说“拓跋菩萨你做了几十年的天下第二,那就带着这个可笑名头赴死”,或者要不然自己拎两坛酒过去,打架前各自豪饮。可谍报上也没说拓跋菩萨喝不喝酒,万一这家伙滴酒不沾,自己难道对他说先别打先别打,等我喝了酒再打,可他徐凤年也没两口气喝光两坛酒的海量啊……在茅屋坟前独自神游万里的徐凤年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拎酒去干架的事情还真可以做,因为就算拓跋菩萨不喝酒,大不了就说一句“谁死了,生者为死者敬上一坛子酒,就当送行”。这种言语既有高手出场时的架子了,也有高手那种视人生生死如客子远游的气魄了……
烂陀山上那位闻讯赶来的六珠菩萨看到这一幕,看着蹲在那里偷着乐的年轻藩王,几乎傻眼了。这是唱哪一出?不知道整座烂陀山都快炸窝了吗?她稳了稳心神,冷着脸说道:“临近烂陀山的第一拨僧兵两万人,可以在两天后召集完毕,赶赴流州。”
徐凤年走入茅屋,搬了两条小木板凳到檐下,丢给她一条。两人一起坐下,坐在夕阳余晖中,徐凤年微笑道:“你们真是没有诚意啊,转经筒已经推动,仍是要等我胜过拓跋菩萨才出兵吗?”
六珠菩萨也没有遮遮掩掩:“一朝一代,至多三四百年的寿命,可你知道烂陀山已经存在世间多少年了吗?”
徐凤年凝视着她那张好似岁月永远留不下痕迹的脸庞:“当年春秋十大世族豪阀也都是这般认为的,总觉得国祚可断,一家香火不能熄灭。我原本以为你们烂陀山的和尚会更出世一些。”
她冷笑道:“真若出世,我们烂陀山还理睬你北凉王做什么,蹚这浑水做什么?你别得寸进尺。”
徐凤年摇头道:“谁说出世就是关起门来,使劲躲在天外天山外山的地方,不问俗世?你们烂陀山自了一事是很了不起,我也服气。但武当山道士的下山修行,两禅寺的一日修佛便一日耕作,更让我敬佩。武当的成仙也好,两禅寺的成佛也罢,不过是江水彼岸的风景,他们也都是找到了渡船的,能渡江几尺是几尺、几丈是几丈,自家船上能多载几人是几人,而且从不收人银钱,更不介意自己溺水,只求多载一人。难怪无用和尚要离开烂陀山,他留在山上,其实就只能一辈子只是那个刘松涛。”
六珠菩萨面无表情道:“千年烂陀山的佛法,岂是你徐凤年几句小小机锋就能打散的?说到底,你还是想着那数万僧兵,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徐凤年感慨了一句:“道不同,鸡同鸭讲。”
六珠菩萨皱眉道:“拓跋菩萨正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你不逃?你不过是吸纳了残留各地的春秋气运,真当自己恢复巅峰境界了?”
徐凤年白眼道:“我这会儿就如同身处漆黑不见五指的夜幕里,那个唯一提着大灯笼的人,你当拓跋菩萨是瞎子啊?东边北凉自己的地盘,我肯定跑不过去,往北去姑塞州?我想北莽女帝和太平令一定会好酒好肉招待我的。还是西域更西?那有意义吗?至于往南,那边陈芝豹和谢观应应该也闻到腥味了吧。”
徐凤年的脸色有几分云淡风轻:“跑什么,打了再说。又不是必输必死的境地。再说了,很早就向往快意江湖。第一次走江湖最像真正走江湖,只不过半点都不快意罢了,狗刨江湖,还经常呛水。可惜后来几次,本事越来越高,却也越来越不把自己当江湖人看。这一次,我打算为自己走一次江湖。不狗刨过江,不乘船过湖,要潇潇洒洒地一飘而过。”
六珠菩萨瞥了眼远处葬有鸡汤和尚的那座不起眼坟头,淡然道:“你要是死在西域死在拓跋菩萨手上,说不定别人想要收尸都难。”
徐凤年一本正经默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六珠菩萨眺望东方那股常人肉眼不可及的气势:“拓跋菩萨很急着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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