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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第1页）

&ldo;我自是安排好了，&rdo;卞青萝利落地闪身一让，&ldo;送回纯阳去，郁欣也同我商量好了，路上自会有人接应。你别担心。&rdo;

&ldo;一路上不曾有战乱罢……吃食呢？我许久没有回长安、回万花去了，局势何如，已经不能亲身体会，无事最好……&rdo;许是忧心，他本不是多言语的性子，却不知觉里念念叨叨了许多话，此时倒显得婆婆妈妈。

卞青萝将他让出门去，摇摇头：&ldo;你放心。&rdo;

朝霞不出门，可这天边金光灿灿，绛紫将远处起伏不定的一线山峦描成即将愈合的伤痕的疤，炽烈的火红如血一般，消弭一切温和柔情的天青与天湛，周遭的人们，面上都染着朝霞的猩红，只有无数双黑白分明的眼，倒映出日升下亭台楼阁伟健的阴影，惴惴不安地考虑着前方道路。

樊真瞧了马车上的软榻与随身物事，又一一仔细确认过到达长安的路途行程，马夫与随行役使见得他的神情，纷纷都露出很是肃然不苟的表现来，人人都在叫他安心也似的。最终，在他回不疲不休的检查下，那马车终究随着一声响亮鞭子，车轮辚辚，朝着洛阳城外绝尘而去。

日轮逐渐同深紫的青山脱离，日色黄浓浓地浸了一地。卞青萝站在樊真身边，将双手拢在宽大袖笼中，目送着那马车逐渐缩小成微不可察的赭红小点，心下五味杂陈，她唏嘘喟叹：&ldo;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相聚也如同虚空大梦，梦散酒醒，也就各自分散了。&rdo;

车马拐过街道尽头的角隅，樊真移走视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背着满天霞云流荡，玄衣振风而响，极长的发被掀动到面侧，一丝一缕如同细描的工笔，皆纷扬在满城夏风中。步音沉实，踏地有声，卞青萝在后看着，竟有些愣。

分明是个羸瘦而带着文气的身影，却笃定得似是披坚执锐的军士。

&ldo;洛阳……&rdo;

&ldo;洛阳……戒严了……回不去……叛军……攻城……&rdo;

冰凉的触感摩擦在他的额上，将他额前的热汗擦干净了，可是吹进来的风有些冷，沙沙作响的，似乎是一阵山风。使他想到华山那连绵不绝的郁郁苍苍的松，梅鹿会在树边呦呦地鸣，雪狼会在石后仰脖长啸。他昏昏沉沉，偶然听到几个破碎辞句，如同回响无穷的惊雷，震得他头痛欲裂。

&ldo;师兄……纯阳……&rdo;

&ldo;冷死我了……华山果然还是华山……&rdo;

华清远骤然清醒，一件裘衣铺盖在他的身上，有冰凉的屑子吹在他的面上，努力掀开眼皮时，他只觉眼睛一阵剧痛，立时又闭上了，明亮的天光生生将他的两眼刺出接续的泪水来，耳中迟钝轰鸣总算有了缓和消退的感觉，他感到有人推着他的双肩，轻轻地摇晃，在旁侧一叠声地叫着&ldo;师兄&rdo;。

&ldo;……嗯。&rdo;他闭着眼应声，摇晃止了，声音停了。他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情景破碎而又支离。可又远不及他心中的山崩地坼，浑身发软，如同锈了，口干舌燥，喉咙似是被烧穿一个血洞，疼得声音喑哑。

洛阳回不去了。

他回到了纯阳宫。

华清远挣扎着起身，险些因着颠簸摔下榻去，师弟们忙忙慌慌地一拥而上，扶将的扶将，递茶水汗巾的更是有。华清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伸手将遮窗的竹篾子掀开，果真看到了华山蜿蜒曲折、松风万壑的山道。

身旁有人笑：&ldo;就快到纯阳宫了，师父与师兄这样久没有见到你，怕是很想你。&rdo;

华清远的神色木然下去，看着随着车行而模糊一片的景色，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光是轰隆隆地回荡着车轮滚响，分明是回了阔别多时的门派，他却是一副夷然无事的清净模样。这倒看得周遭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们何尝不眷恋着师门，很快便忽略华清远初醒的神游了。

他随着师弟师妹走过山门，拾阶而上，一路上皆是安然而娴静，毫无重回故土的激动雀跃。华山即便是在盛夏，却依然带着当凌绝顶的寒意。回归的弟子依例要在三清殿拜谒无量天尊，念诵道德经卷。他由人扶着，跪倒在殿前蒲团之上，周遭人毕恭毕敬地做着稽首，而他却抬着首，看天尊造像，长眉长须，油彩光润，一如新设。

他张了张口，只觉神思越来越清楚，他回不到洛阳了，他回纯阳宫了。他安然无恙，他无烦无扰。如今应该是要笑的，自己恍惚里似乎却是是笑了。

然而周遭跪着的纯阳弟子，皆是一脸惊诧地回头看他，讶异地听他从喉咙中发出的古怪沙哑的笑，仿佛在恐惧一种疯癫的亵渎。连他本人也不知自己在笑，又在哭，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钉在那尊贵无比的造像上，他错愕地愣了许久，突然顿足大笑。

&ldo;天道无情，太上忘情！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rdo;

第四十三章

在他的印象中，洛阳的夏天，本不该如此的cháo湿多雨。

闷热的夜风滚烫着城垣的硝烟，带着呛鼻的热意，酸涩地流入胸腔中，樊真的喉头有些刺痛的发紧，微冷的雨丝若有若无地拂在面上，不多时便令他眼前昏沉的景色愈加模糊不清起来。城楼上视野开阔，朝下俯观，见得一地明暗灯火，有如一天荧烁星子，只是夜幕昏沉，那万家灯火，也便有了衰颓凋敝的迹象，在细雨空蒙里缀连不绝，如同深山中熠熠宵行的火萤，似乎周遭那铺天盖地的黑暗，随时能将它们捕获，而又浑然地熄灭。

&ldo;无星无月，只有这一些濒临死去的灯火，还在深夜中发着最后的亮光。&rdo;身边传来一声低叹，声音如同溪泉入涧，泠泠动听，樊真转眼一看，见得一个纤弱人形，披着一件竹蓑，纵然地跃在他的身侧，又施施然坐下。竹糙发出低吟着的沙沙声响。

&ldo;先生本可以一同离开洛阳的。&rdo;

听见女人的话，樊真却是笑着摇摇头：&ldo;那日我折返荒村，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答复。如今似是有一些明白了。菟娘。&rdo;

卞青萝似是笑了的，灯影照出她的半个笑影，她柔声道：&ldo;不想先生还认得我。&rdo;

&ldo;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也可以一走了之。&rdo;樊真移开视线，仍旧是静静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灯火，这话虽说是个疑问句子，却已然笃定答案一般。从那座城池归来之后，伤痛在他的身体上留上的瘢痕，却在逐渐愈合的过程中带来了沉默的变化。

&ldo;那个时候，你也是这般问我的。你说我完全可以离开。你还记得我的回答么？&rdo;卞青萝幽幽的声音轻轻飘飘，传入樊真的耳中，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翎羽，荡在心湖中，只剩下一些经年累月的温暖涟漪。

&ldo;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下既然黑暗，前路或许光明，许多人和事，都是能够被改变的。&rdo;樊真喃喃回答道，心中却已然没有什么波澜起伏，这话如今回想，竟是一语成谶，他的心底涌上一些无奈的可笑，&ldo;你说得分毫不差。&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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