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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子规向月啼碧血（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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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衙门中的“掌嘴”是个逼供的手段，乃是由差人戴了牛皮所制的“皮掌”，左右开弓抽打犯人的脸颊，虽还算不得是什么非刑，但寻常也能打将犯人打个状若猪头，打落牙齿根本就不在话下。纵然是那掌刑的衙役看眼前这个不哭不闹的瘦小女孩子心生怜悯，下手的时候很留了些情面，可这女孩子想是太过娇弱，还不到十下，还是将她打得两颊红肿口吐鲜血，一口气没上来，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用冷水泼醒过来再问，那女孩子却仍旧只是含混不清地来回念叨“哥哥”、“小白”，将毛老爷义正辞严的问话句句都置若罔闻，心中有火的毛老爷又急又气，两手直哆嗦，连声叫人拿过拶子来，赶紧把这个不知好歹的青楼贱婢狠狠拶起来。倒是站在他身旁的荀师爷比毛县令还稳重些，想起方才听验身的禁婆说起这女子双手十指都有未愈的旧伤，其中六根断了的手指骨头都还未长好，看得出是一月之内被拶子夹过，是以赶忙凑到毛老爷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毛老爷这才叫衙役改取了枣木小板子过去打手心。

一个衙役将那还沾着血迹的手掌心朝上摊平，用力扯住，另一个衙役便举起枣木小板子重重抽打下去，只一下，就将原本就苍白瘦小的手掌心打得红肿起来，两下便高高肿胀，眼瞧着就透出紫痕来。五下过后，那薄薄的皮肤再也受不住里面的紫涨和外面的击打，霎时破裂开来，红殷殷的鲜血登时便绽了出来，给又抽下来的枣木板子击碎，成了细碎的血点子，飞溅在青砖地上。

这回倒是利落，还没到十下，毛老爷也还没来得及问出一句“你说不说”，那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女孩子就又晕了过去。

头一回过堂什么也没问出来，第二日只好又过了一堂。这回毛老爷改用了怀柔手段，与荀师爷一唱一和，好言好语地哄了半日，只为问出那王府小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可一直到毛老爷和荀师爷二人都说得口干舌燥，那面无人色的女孩子却始终都连一眼也不瞧他们，仍旧只是直着眼睛，哑着喉咙只是念叨“哥哥”。

问不出缘由就交不了差脱不了干系，气急败坏的毛老爷用惊堂木将公案砸得震天响，跺着脚指着那低头跪在堂下的女子连声大骂：“不识抬举的下贱混账东西！”若不是还有那身官服拘着身份，只怕毛大老爷就要冲上前去，亲自揪住那女孩子的头发揍人了。

毛老爷像个气□□似的呼哧了好一阵，咬牙叫人架了这装疯卖傻的贱妓到堂下去跪铁链。

这跪铁链也还算不得什么惨绝人寰的酷刑，却最是能够折磨人的。受刑之人被按着跪在串有钢钉的铁链之上，还要被衙役用木杠在膝弯里狠狠一压，登时便能痛彻心肺。这还只是开了头，最难过的是没尽头的煎熬，跪的时辰越长，两只膝盖上就会被钢钉和铁链扎透皮肉扎烂筋腱，到最后连膝上的髌骨也能生生压碎，两条腿就算是彻底废了。而身后还有人举着皮鞭在不住监督，一旦受刑之人煎熬不过，弯下腰或是试图以手撑地，便会给衙役用沾满盐水的皮鞭重重抽在脊背上，这骤然而至的疼痛会让人身子一挺，那在钢钉和铁链上承受着一身重量的一双膝盖就越发要遭更大的罪。

好在衙役们并没有知县大老爷那么大的火气，看那一身伤痕的女孩子给按在串有钢钉的铁链上也不挣扎，只都暗暗觉得有些奇怪，更不免生出些怜悯，是以用木杠往她膝弯里压的时候也不免手轻了些，可那囚服膝盖上透出的斑斑鲜血还是立时便洇出了一大片，渐渐在青砖地上汇聚成了红殷殷的几小摊。

一个年纪大些的皂衣班头家中也有个十三四的女儿，看得有些心软，凑过去小声劝了几句：“你就实话实说算了，否则这铁链子能将你一双腿生生跪残废了。你小小年纪不知道这官法的厉害，后面还有许多磋磨人的残酷法子，你何必替别人隐瞒？遭了无数的苦楚，到最后还是要招认的。就算人是你杀的，也不过是到最后受一刀之苦，又何苦再受这些零罪？”见她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又叹息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不想想你爹娘？把你辛苦生下来养到这么大，就叫你如此糟蹋自己？”

好容易听那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孩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哥哥，都是我的罪孽太深，害你……”老班头听她只说了一半，还要再顺着问下去，那女孩突然就瘫软倒下去，一旁的衙役这才发觉她已经是满身虚汗湿透了衣衫，人也已经没了气息。

毛老爷也怕在堂上出了人命，不敢再审，只得将详细情形都一一写在书信之中，派人星夜送去兴宁王府。他自然不敢说死者就是王府的五公子，只说现已由万年当铺掌柜及多名伙计辨认，查明死者确系当抵王府玉佩之人。至于那名女子的身份，也只能按照“雅叙阁”鸨儿花姐的供述，说此女来历不明，隐姓埋名自愿卖身为妓。但这名女子显然与那名身遭横祸的公子乃是旧识，那名公子曾当众认出她是“风儿姑娘”，且立时就为她赎身，随即便带去客店居住。又有店家大夫等十数人作证，说这二人以兄妹相称，同室而居，状极亲密，女子病中都是那公子亲自贴身照顾。

书信送去第三日，兴宁王府里就派来了老管家江忠信，那稳重的老管家一看见尸身当即就变了脸色，但始终并没有说死者到底是不是王府的五公子。等到再亲自去牢房里，亲眼见到那女子，老管家则更是吃惊非小，立时便要赶回府去。

临走之时，江管家再三吩咐毛知县三件事：第一，务必要好生看护死者尸身；第二，务必要将那个叫“风儿”的女子看牢靠；第三，万万不许走露此事的半点风声。若是三件事情做漏了一件，就要毛知县吃不了兜着走。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兴宁王府的管家，毛知县一回到后堂就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简直恨不得一脑袋撞死。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打不着狐狸还惹了一身骚。

如今连个傻子也猜得出，那死在破道观里的少年必定就是王府的小公子无疑，而那个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凶手的诡异女子，也必定是与兴宁王府有着莫大的关联，看那老管家一副拼命掩饰又讳莫如深的做派，说不准这还是一桩见不得人的王府秘辛。毛大老爷自己主动搅和进了这等麻烦当中，好事是肯定挨不着了，不可知的麻烦危险倒是一大堆，弄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且不说后面未知的祸事，就眼前这三件事，已经是要了命的。

对那小公子的尸身，莫说是好好护着，毛县令现在恨不得拿供桌供起来天天磕头上供才好。可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就叫毛县令不知该如何是好。赶紧叫了禁婆来问话，说是自从送到牢里，那女子就一直昏昏沉沉的，问什么也不开口说话，给吃不吃，给喝不喝。毛县令早听荀师爷说那女孩子身子骨很是不好，此时也怕她眼下死在这里给自己添麻烦，只好硬派给禁婆，说千千万万不许出了岔子，不吃不喝就灌，另外找些药给她上一上，好歹也得熬到王府那边的处置下来。

最糟糕的还是第三件，那连店镇里原本就闹鬼的道观，如今又出了如此离奇的人命大案，这种本来就邪乎的事情自然是跟长了翅膀似的，外头坊间有不知几千几百张嘴在私下议论，早已经流传出了各种神乎其神的传闻，此时此刻又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县令能堵得了压得住的？

毛老爷这厢心头似火坐卧不宁，一连几夜都睡不着觉，熬得两眼通红满嘴长泡。这天夜里在卧房里躺不住，便到书房里唉声叹气，不想眼看着就到了四更天，家人忽然来报，说荀师爷急事求见。

毛老爷也巴不得有人来陪着，赶忙叫进，却见荀师爷竟然还带来一个身披斗篷绢纱罩住半张脸的女子。毛老爷心知有异，立刻就将身边人都打发了出去，荀师爷这才说出，这女子乃是兴宁王府派来的。

那女子正当妙龄，做事却极是老练，先是出示了兴宁王府的腰牌，之后说明自己乃是兴宁王妃最信任的贴身侍婢，此次是奉了王妃之命，私下里来到县衙传话的。

看毛老爷点头哈腰连连称是，那女子才悠悠说明，在此地身遭横祸的那位公子，确系当今兴宁王爷的第五子江碧阳，王妃已经闻知，又是伤心又是震怒。王爷还在外未归，王妃已经派人送信过去，要毛知县赶紧查明凶手，务必要据实上报。另外，与五公子江碧阳尸身同时发现的那名女子身份极为特殊，乃是兴宁王嫡长子、已经获封世子、太子府四品詹事江逸阳最宠爱的小妾。说到此处，那女子骤然停住，就含着笑冷眼盯着毛县令，直看得毛大老爷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直立，如同扎了几百根芒刺，难受欲死。

荀师爷见状，猜到这是还有话说，见毛大老爷吓傻了，便试探着低声问了句：“那王妃娘娘的意思是？”

那女子瞟了一眼荀师爷，便仍旧还盯着毛县令，冷冷道：“王妃娘娘叫我来，是因为这等世子爷的小妾与五公子一道儿私逃出府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必定有损我们兴宁王府的名声，若是给王爷回来听说了，必定要震怒的。这等事情，自然还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才好。五日之后，请毛大人将公子尸身与查实的案情一并送到京中王府，其余的事情，毛大人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办理。”沉了沉，又悠悠说了句，“我们王爷要是发了怒，也只有王妃娘娘还能劝得住些。”

那女子言尽于此，连夜便又赶回京城而去。

送走了兴宁王妃派来的专使，后面这半夜里，抓心挠肝的毛县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不亮就又叫人请了荀师爷过来，扯着他要主意。

荀师爷心中明白那女子的意思是只有一个法子才能解决，却只是不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以二人便相对而坐，唉声叹气了一整天。

就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个要活活逼死毛县令的消息，那就是这两日关于道观死人的事情，外间又有了一个极为吸引人的说法，正四下里被大肆宣扬开来：说是兴宁王府的小公子是拐了自己那个世子哥哥的得宠小妾私奔到此，被世子哥哥发现后一路追来，亲手将这个丧德败行的弟弟杀死在了道观里。这桃花色的故事委实新鲜刺激，在坊间街上传得沸沸扬扬，想来不日就能传入京城。

毛县令见已无力回天，当即就要寻死，拉着荀师爷哭着托孤。荀师爷看这位大老爷给逼成了这副德行，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想想也确实是给逼得没了法子，到此山穷水尽之时，只得从自己口中说出毛县令心中的想法：“唉——也实在是怨不得咱们心狠呐。只怪那女子自己做下这等罪无可恕的下作勾当，自作孽不可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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