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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含恨此生终不见（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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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才过，便是一连七、八日的潇潇秋雨洒将下来，紧随着就起了飒飒金风骤然而至，秋气陡重，天一下子就寒了。莫说尚在盛开的花朵惨遭摧残屠戮，就是枝头上的绿叶都还来不及彻底变黄，给乍然而至的肃杀金风吹得零落了满地，黄绿杂仄，红残翠委，萧萧瑟瑟满目颓然。

每每想到身弱魂残的风儿被孤零零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山洞之中已过半年，秦正杰的胸口里就不由得抓心挠肝地疼，偏偏“活祖宗”庄可为当众放出话来：莫说是擅自放风儿出来，就是有哪个胆敢未经他庄可为首肯擅自去见她一面，就绝不会再让那孽障有半分活路；哪个要是再为了风儿的事情去到他那里求情纠缠，他便下令不准再给风儿送饭，让风儿活活饿死。这一招着委实堪称毒辣至极，硬是镇住了山上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了掌门人秦正杰。

虽说澜生每日送饭回来，都要先来师父这里，详细述说一番方才见到风儿的情形，可秦正杰每每都是越听越是皱眉，却偏偏又无计可施，到最后也只剩下眼巴巴盼着那位庄太师叔能够突然间大发善心才好。

此时的庄可为倒是愈发地精神矍铄，既然不再隐居后山，又拿捏着秦正杰的短处，便仗着自己的辈分，理所应当地压在掌门人秦正杰头上发号施令，和自己的两个徒弟一道儿，心安理得地做了这九离山上的“活祖宗”。

派出人去四下打探阿修罗众的踪迹，得到的消息却是水灵那边似乎并不理会九离山，而是正撒出阿修罗道的所有人马，天南海北地追拿早已隐匿多年的“泙山六怪”。此事让庄可为大为迷惑，翻来覆去也想不透其中玄机所在，只愈发做出如临大敌的架势。

秦正杰拿比自己高了两辈的庄可为师徒没有半点法子，又心疼自己的徒弟，尤其心疼逸阳，便三番两次劝他先回到京城的家中去。毕竟他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九离山的首徒，而是位居四品的官身，总不能每日里都将大好光阴虚耗在苦等着那位师叔祖开恩上吧？何况兴宁王府已经派人接连送来四封家书，口气软的是逸阳母亲苦求儿子回家，口气硬的是兴宁王训斥儿子不忠不孝，还有一封竟然是逸阳在王府中的小妾黄氏写来的，说是她自己已经怀有了身孕……那一晚，逸阳跪在秦正杰面前，将家书都捧给师父看，而他却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自己对不住风儿，万死莫赎，到后来竟哭得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边是大徒弟江逸阳不肯回去做他的世子，那边的小徒弟许暮宇也不肯再回延恩寺去做和尚，原本兄友弟恭的这师兄弟二人虽然畏惧庄可为再去为难风儿，再不敢刀剑相向，可彼此见了面也只做陌路，连个招呼也不打。倒是顾澜生，为了逸阳暗地里拉着吕昭去找赵飞，那赵飞当时不过只是替暮宇鸣不平，其实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然很快他们师兄弟就和好如初。赵飞私底下也拉着暮宇劝了又劝，可暮宇只要一想起风儿在宣阳大牢里的凄惨情形，就每每还是要恨得咬牙切齿，只说若不是风儿的性命如今在姓庄的手上，便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江逸阳善罢甘休。

唯一的好事是原本已经病得几乎睁不开眼的孟笛轩，自从逸阳回到九离山来，倒是一日好似一日，到得六、七月间，她竟已经能下地走动无碍了。

而另一头，君自安数度深夜来访，说是水凝命不久矣，只求秦正杰前去与水凝见上最后一面。秦正杰实在不愿再生事端，便咬牙硬起心肠，死活只是不肯答应。

诸事烦心，一连数日来辗转难寐，秦正杰只觉得白日里也头晕脑胀。

这日巳时才过，秦正杰只觉得心中烦乱异常，便打叠起精神要写字宁神，刚写了几个字，忽听林书勇来送信说“度世阎君”闵槐来访，赶忙又放下笔，整理衣冠朝前厅而去。

秦正杰刚刚踏入“知剑堂”，闵槐已经大步迎上来，也顾不得见礼，上前一把拉住秦正杰就大声说道：“老秦，那些繁文缛节就都免了罢，少要耽搁功夫。老闵此番特意来寻你，也是受人所托，何况这托付之人也不是外人，就是头几年叫我来给你那个宝贝徒弟救命之人，算来也是于你九离门有恩之人呐。你可不能推脱，赶紧随我来。”说着话，拉起秦正杰朝外就走。

忽听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闵大夫这是要带秦掌门去哪里啊？”

闵槐回头一看，却是一脸森然的庄可为。只是他一向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才不管什么辈分高低，只稍一点头打了个招呼：“哦，原来是庄老前辈，若是有闲暇有闲心，也不妨一道跟着来好了。”仍旧拉着秦正杰就继续朝外而去。

秦正杰素知这位闵大夫的为人，倒也不以为意，何况稍一回想，也着实想知道当年风儿中了杨朝客的冥玉之毒命在旦夕之时，到底是哪位高人替自己寻到了闵槐这个救命祖宗，才总算保住了风儿的性命，便由着闵槐拉着自己，一路朝九离山后山而去。

庄可为给闵槐的无礼举动惹得恼火不已，却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一直在暗中惦念着林芳伊生下的那个孽障，是以在狠狠“哼”了一声以示不满之后，还是跟在秦正杰身后一道儿去了。

九离山后山之中，无相庵在西边的回钟岭上，而东边则愈走愈底，东南就是注雨峡。这一路几乎都是人迹罕至之处，好在闵槐本就经常入深山采药，倒也走得迅捷。一众人直走到注雨峡高处，总算才见到林木葱郁之中，掩映着一间茅顶木屋。

闵槐快步走到木屋门口，大咧咧一拍门，朝里面说了句：“秦掌门到了。”便听得屋里有人带着泪音应了一声：“有请。”

秦正杰跟着闵槐推门进屋，正见屋子正中粗木方桌旁坐着的清瘦男子，正是一身布衣的君自安。那君自安满面凄然之色，只看了一眼闵槐身后的秦正杰，便别转过头去。

秦正杰一见，身子猛地一滞，变色道：“我早已说过，与水凝生不相见，你们不要强人所难！”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强人所难？哈哈，试问这世上哪个有本事能够强你秦大掌门所难？”君自安陡然站起身，冷冷一笑，口气却是无限凄然，“旁人也罢了，我怎的不知你秦大掌门是何等的郎心如铁？只是可怜了水凝，一世深情竟然都付诸在你这等薄情的人身上，她到死都咬紧了牙，只怕临终之时最后要叫出的是你的名字！”

秦正杰闻言也不由得“啊”了一声，停住脚步回身问道：“你说——水凝她……她死了？”

君自安似乎已经无力支持自己的身子，又颓然坐回到桌边的粗木凳上，双手支住两太阳，连连摇头道：“死了，她真的死了——到底还是她最知你懂你，明白你秦大掌门那句‘生不相见’的分量。”他低下头，泪珠子便接二连三地落在粗木桌上，“我将她从杨朝客手里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给折磨得惨不忍睹，也就只剩下一口气还在。我师父和闵大夫竭尽所能，才总算暂时保住了她一条性命，却怎么也是回天乏术。这两年里，她熬过几番生生死死，给病痛折腾得已经没了人样子，可她都从不肯说出一句想要见你。是我这个外人怎么也看不下去，几次三番去找你，求你也求了，逼你也逼了，甚至我都存了要彻底搅乱你九离山的心思，拼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都不过只是想让她在有生之年还能够与你再见上一面，好歹教她这一生也少些遗憾……”他越说越是哽咽，到后来，实在是给喉咙里的泪哽得再也说不下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重重拍在桌上。

君自安那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信上，微微颤抖了一阵，他才强忍住锥心的悲痛，又道：“秦大掌门，求求你大发慈悲，看看这封信……水凝知道你不会见她，所以她一定要亲笔写这封信给你。她早已经不能起身，就让我扶她坐起来，在背后捆上木板，咬着牙断断续续写了六十七天，到后来，她实在是连笔也握不住了……”君自安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双手将那信捧在秦正杰眼前。

秦正杰怔怔瞧着，好半晌，终于狠狠一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与水凝之间并无私情，清白苍天可鉴——这信，不看也罢。”

君自安一听这话，登时暴怒开来，猱身猛地扑上前来。秦正杰闪身避过，也不理睬，转身就要离去。

倒是闵槐赶忙伸开双手拦住君自安，大声道：“你先一边去，我跟老秦有话说。”一把抓过水凝的信，转身又追过去一把拉住秦正杰，皱眉道：“老秦，这回可就是你着实忒无情！我老闵亲眼瞧着水凝睁着眼咽了气，手里就死死捏着这封信。我晓得你素来一言九鼎，她活着的时候，你不肯见她也罢了。可如今她人都死了，你连她写的信都不肯看，她究竟是怎么对不起你，让你恨她恨到这个份上？”说着话，已经自己动手把把水凝的信一把扯开信封，将数张素笺强递在秦正杰眼前。

秦正杰忍不住还是扫了一眼，见那纸上字迹歪斜笔画颤抖，还被点点水迹浸得有些斑驳，教人几乎可以见字如面，想见得写信之人当时强撑病体、边写边垂泪的可怜情形，心下也不禁惨然。

一旁的庄可为一直忍着不开口，已经是实属不易，此时大步走到屋子正中，手一挥道：“人都已经死了，看个信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身为你的太师叔，我命你看你就看！”

秦正杰低头默了一默，才一声叹息：“也罢。”只是并不去接那素笺，而是朝闵槐一拱手，“秦某光风霁月，从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此番还要烦劳闵大夫，代为将水凝所写的书信当众念出来。”

闵槐不料秦正杰竟然要自己当众念信，挓挲着手，讷讷连声：“这……这……这似有不妥。”

一旁的庄可为抱着肩膀，森然冷笑道：“他叫你念你就念，有什么‘不妥’？他身为堂堂九离门的掌门人，既然大言不惭‘从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又何必替他唧唧缩缩的？”

闵槐一跺脚，一抖手里的素笺，四下里向众人都各扫了一圈，又朝秦正杰问了句：“老秦，这信……你当真要我在这里念出来？”见秦正杰郑重点了头，才一咬牙，说了句“好，我念就念”，却低头只念了个“秦”，便又顿住。

庄可为已经颇有些不耐烦，连连挥手催促道：“赶紧念！你这样婆婆妈妈蝎蝎螫螫的，岂不是要玷污了他秦大掌门的‘光风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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