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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玉树琼枝作烟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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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阳心中苦痛得早已麻木，并不在意暮宇话中的刻薄，只木木然沉吟半晌，方沉声说道：“我原本指望让风儿亲口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也只能去听旁人讲了。这当中的许多蹊跷原委，我须得弄个水落石出，必要给风儿一个交代。”他的目光又缓缓回到风儿的墓碑上，痴痴望着，口中的言语却是说给暮宇的，“十日之内，我必定会赶回来。这十天之中，你陪她说说话也好，给她念念经也好，千万一定不要离开。风儿怕黑，可如今，她孤零零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地下……她若能知道有人在这里陪着她，想来或许会略略觉得好过些。”他的声音越发黯哑，似是有泪哽在喉间。

暮宇皱眉盯着神不守舍的逸阳，忍了又忍，还是说出心中怨恨：“事到如今，你再伤心难过又还有何用！那时候你说你如何如何喜欢风儿，如何如何要护她一世安乐，结果呢？！她跟你拜了天地，随你去了你家，然后……然后就得了这样一个凄惨下场，到最后，竟然让她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落下！江逸阳，你自己手摸着心口问一问你自己的良心，你如何对得起风儿？早知如此，当初我们两个还不如不来这个九离山，我两个就仍旧一路讨饭，纵然挨饿受冻，也不至于让她到头来死无全尸。”伤心一起，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在灰布僧袍的前襟上砸出斑斑点点的狼藉水痕。

逸阳一直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最后，也只是十分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头轻轻哽了一声，良久，方才哑声开口说道：“是我对不住风儿……也对不住你，对不住师父，我就是害死风儿的罪人。”他喉咙给眼泪哽得几乎撑不住，却还是狠命将泪都咽了下去，停顿了一阵，才又缓声道，“师父曾说，水盈在被囚之前就已经失去邪魔功夫，此时也未必还有力量重掌魔道。她好容易逃出囚牢，此时能做的就只有先寻个隐秘之处躲起来，只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寻到的，这为风儿报仇的事情就只能靠你了。我现下也只是个还能喘气的死人罢了，余生只想这里陪着风儿。你笑我无能也罢，骂我没良心也罢，我只求能在这里陪着风儿。至于我死之后，还能否与她合葬，我已是不敢奢求。我对不住风儿，没脸再见她。”他自始至终都不曾落下半滴眼泪，可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情却分明是伤痛已极。

暮宇看他如此，也不免惺惺相惜物伤其类，心下也有些怜悯，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下来：“算了算了，如今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争可怨的。若真是风儿地下有知，只怕也只会平添她的为难罢了。”见逸阳脸色甚是憔悴，更是又连声叹气，“大师哥如今大病初愈，何苦白白作践自己的身子？从这里到京城，十日之内就是快马加鞭只怕也未必能赶得及。算了，既然回去，也不必太过匆忙，这当中的事情似乎颇有些错综复杂，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弄得清楚明白的。那时风儿有离魂症，得罪了旁人她自己也未必晓得，只是究竟是何等事情能结怨至此，又是何人狠毒至此，挖空心思必定要害了风儿的性命才罢休？还须得大师哥回家去细细查问，风儿在你家到底是着了谁人的道儿，还有那个什么小白，到底为何要勾引风儿，这当中或许是有人处心积虑暗中指使也说不定，总归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就作罢了。大师哥也不必急不必太赶，无论多少时日，我自然会在这里守着，我同风儿自小一处长大，自然晓得她的脾气，有我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你放心就是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我也要等大师哥回来给我一个交代。”

眼瞧着冬至节就近在眼前，可京城里声名显赫的兴宁王府之中，此时却仍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自打去年中秋节过后，这兴宁王府里就几乎没出过什么好事，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股子邪劲儿。原本上上下下都以为既然那个怪里怪气的秦姨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跳进了秋水潭，怎么也该老老实实地去到阎罗王那里报到，王府里也就该消停了。既然好歹算是送走了一大灾星，那么阴云密布多日的兴宁王府总该是否极泰来、拨开云雾见了青天。所以，当后来众人发觉那个跟着秦姨娘一同进府来的傻笨丫头长生也不见了踪影，便也只道是那没人瞧得上的小蹄子一见自己主子出了见不得人的风月案，自己也明白是已经彻底倒了靠山，于是就连夜逃跑了出去自寻生路。反正她主仆二人在府中向来也不得人心，倒也没人惋惜：本来就都是来路不正的山野货色，死了省事跑了，至少从此也就不碍旁人的眼。

只有兴宁王妃心下颇觉不安，毕竟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在那个叫风儿的女子身上用情太深，若是公事完毕回来家中，骤然闻知他不惜一切要娶的女子竟然做出勾引他庶出弟弟、且二人还一道私奔而去的这等污秽之事，只怕儿子是要大大地伤心一番了。王妃素来宅心仁厚，对自幼失去亲娘的碧阳一向颇为照顾，此时却也恨他忒不争气，小小年纪就在外流连烟花之地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自己家中做出这等下作的勾当，这若是传扬出去，落在那些多事的言官们耳中，那还了得！偏偏兴宁王江廷也身缠公务，须得年底后才能回京，王妃思虑再三，只得亲口严令府中上下人等哪个也不准乱嚼舌根，胆敢胡说半个字的，一律当场打死。

不料还不出一月，先是宣阳县县令毛青云送信来，信中言说在他的辖下地界中偶得兴宁王府五公子江碧阳的佩玉，随即忽然又急火火派人送信来说似乎是五公子江碧阳出了事。王妃派江管家连夜就赶去查看，回来之时，这个一向老成持重的忠仆也已经是面无人色，屏退了众人，才向王妃哭着禀报说五公子竟然已经殁了——而且竟然还被人杀了！那尸身上可见是被人用刀捅了四个血窟窿，喉咙也割断了，死状十分凄惨。而更教人心惊的，是与五公子尸身在一处发现的女子，竟然当真就是大公子带回家来、且已经封做姨娘的那个风儿！而毛县令自然不知风儿的这个身份，只说那女子来历不明，不久之前自卖自身入了青楼为妓，五公子江碧阳为了争夺这个青楼贱妓的初夜，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当地绅商之子大打出手。如今要捉拿杀害五公子的凶手，就只能要这女子开口，偏偏无论如何逼问那女子，那女子死活就是不肯说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毛县令委实无奈，也只好向江管家摊手说，当时他带人赶到之时，所有人都见到这个女子满手满身都是鲜血，正愣怔怔抱着五公子的尸身，从始至终就是一言不发，委实不知到底是她还是旁人害了五公子江碧阳的性命。

王妃只得立时写信告知兴宁王江廷，还不及这边等到回信，那边毛县令已经派人万分小心地将五公子江碧阳的尸身送回了王府，同时禀报来说那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毛县令信上写得明白，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原来已经勾结了十数个江洋大盗，生生把人从县城大牢里给劫了去，且那群恶贼十分嚣张，竟然连毛县令的一双耳朵也给割了去。

兴宁王江廷在回京的路上接到了王妃的书信，得知小儿子的死讯，江廷一时几乎不敢相信。当年锦王之乱，江廷已经失去了六岁的嫡出次子倜阳，如今自己已经年届半百，却是又一次失去一个活生生的儿子。虽说这小儿子是个一向不肯上进的，没少让江廷大发雷霆，可说到底也是自家骨肉，又是自小就生得一表人才聪明伶俐，如此莫名其妙地在外惨死，让做爹的如何不锥心难过？可也偏偏就是这个孽障，又惹出许多极其不堪的传言，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又让江廷想起来就恨得牙根发痒。

京城里那些言官本来就个个都是“无风能掀三尺浪、见树还要踹三脚”的搅事高人，此时风闻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有那胆大性急的，还不等兴宁王府极其低调地料理完五公子的丧事，就已经向皇帝呈上了奏折，弹劾兴宁王江廷治家不严。更有甚者，又牵出了之前兴宁王世子江逸阳私自悔婚、逼死礼部尚书魏恩铭之女的事情来。皇帝表面命人彻查，但私意却并不想追究，拖了数月之后，到底也就不了了之。饶是如此，也委实是让兴宁王颜面无光，整个兴宁王府也罩上了一层晦气。

今年京城天旱，一直无雪，直到冬至节这日凌晨时分，天上才纷纷扬扬飘起了柳絮似的雪花，天亮之后，天地之间就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在阵阵回旋的朔风之中，飒飒飞雪盘旋，教盼雪多日的人们好不开心。

主子们围炉赏雪，雅兴颇高，而下人们则未必有那等好情致。兴宁王府门房里的一众小厮便是只盼着这场雪能赶紧停下，否则他们隔一阵子就须得举着扫帚出来仔细打扫一番，半点不敢怠慢。周遭街道上一派琉璃世界，而王府大门外的一片空地上却是将积雪扫得干净，虽说便于泊车驻马，可到底是光秃秃的不甚好看。

正当几个小厮看地上又落了一层淡淡银白、赶紧纷纷拿了扫帚再要去扫雪之时，忽听得沿着长街西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还不及转头，只听那骏马骤然一声长嘶，显见得是给人急急拉住缰绳急停之下，前蹄离地人立了起来。

在这等大雪天里竟然有人还不要命地急马飞驰已属少见，偏偏那不要命的一人一马还是停在了王府大门口，教众人心下都是一惊，不约而同都赶紧回头去看时，更是不自禁几乎同时惊呼出一声：“我的天老爷，是世子爷……”

逸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身跃下马，顺手将马缰绳甩给身边最近的一个小厮，也不理会众人赶过来行礼，直直大步急入了府门。

奔过重重叠叠的一道又一道门墙，跑过繁繁复复的一进又一进院落，穿过曲曲折折的一条又一条游廊，眼前的一切竟是熟悉得让逸阳从心底里生出一阵阵透骨的寒意。似乎是回到了数月之前得知风儿出事的那一刻，又仿佛是坠入了之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梦见的可怕场景，让逸阳只觉得心口里痛如刀剜，脚下虚浮，一个踉跄，只得伸手一把扶住廊柱，紧紧合着眼费力地喘息几口，才又攒起些力气，继续朝内宅急急走去。

王府之中的丫鬟婆子骤然瞧见出门数月的世子爷突然回来，本想上前来行礼问安，可一见逸阳那苍白憔悴的面容和痛苦黯然的神色，都吓得连忙躲避。更有那聪明些的，则是赶紧三脚两步地奔回自家主子跟前，将所见所闻的情形赶紧逐一仔细禀报——看世子爷的这副模样，只怕是这府里没什么好事要发生，各人都要小心为上。

也万幸今日乃是冬至节，兴宁王爷江廷照规矩要陪着当今皇帝去行郊天祭礼，无论如何也得耽搁到天擦黑才能回府来，倒也不至于眼前就要喊打喊杀。可王爷迟早是要回来的，依着兴宁王江廷素来的火爆脾气，一见这为了个山野女子就丢下朝廷公事和堂上父母于不顾的不肖子，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阵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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