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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鹤骨龙筋尚宛然（第1页）

“天须无恨我无心（..）”！

过了一个半月有余，直到“非天华鬘神宫”前面的那些白枝白叶白花白蕊冷香幽淡的广寒花都已经开败了大半，无昔这才再次回到了岛上。

其时，水盈正在偏殿之中与四位生主商议事情，听女侍来报，说魅鸑修罗水无昔归来，正在门外候见，只淡淡说了句：“叫她进来。”之后仍旧继续向晏玉珩道：“按照杨朝客传来的消息，安平郡王图谋已久，拥兵举事也不过就是这一年半载之内的事情。安平郡王身边你还要再多布些棋子，虽说之前安排的那几个人已经有了根基，但还不够，对他控制得越深，对我们才越有利。”

无昔随着女侍走进厅来，双手将一只檀木匣子高捧齐眉，听水盈正在吩咐莲润造船从南洋采买南珠以拉拢官府中人，偷眼见水盈瞧也不瞧她，便在一旁跪下行了礼，礼毕未得水盈吩咐，也不敢起身，只捧着匣子仍旧在原处跪得笔管条直。

水盈待与众人将诸事都一一安排完毕，方才朝无昔瞟了一眼：“事情都办妥了？”

无昔赶忙叩头答道：“回娘亲的话，娘亲吩咐的事情，无昔都一一办妥。”话毕，双手将檀木匣子高高捧过头顶，继续恭恭敬敬回道，“这是自太初派、冲月观、九鼎派、白虎门得来的私传秘籍，一共六本，请娘亲过目。”

一旁自有女侍上前来接过匣子，恭恭敬敬捧到水盈手旁，打开匣盖，里面整齐摆放的是大小不一的六本古旧手抄书册。

水盈眼光一扫，唇角微微一动，伸手拈起桌上的白玉茶盏，悠悠啜了一口，方才淡淡说道：“少了一本？”

无昔一愣，后背的寒毛已经根根倒竖，赶忙叩头答道：“无昔在各处搜查得都甚是彻底，该逼问之人都一一逼问过了，确确实实是只有这六本。”

“混账！”水盈手腕微微一抖，白玉茶盏中的清茶便如同一道闪电般的碧绿水箭，刹那间击在无昔的右肩之上。

跪在地上的无昔身子狠狠一个趔趄，虽不敢去捂住肩头，右手的赤红衣袖已然微微不住颤抖。她咬牙忍疼，垂头勉强颤声道：“无昔办事不力，罪该万死，只求娘亲好自珍重，不要动怒。”

众人见水盈陡然出手，个个胆战心惊噤若寒蝉，唯恐这位一向心思深重又喜怒无常的王女发作到自己头上。听无昔答话的语声有异，众人心下不由暗自纳闷：这个魅鸑修罗来历非比寻常，小小年纪就已然得了王女的真传，武功自是不弱，怎的如今只挨了这一下就伤得连说话都气短了？

有胆大些的就偷眼去瞧无昔，见她的面色果然比素日更加苍白，待看到此时沿着她雪白微颤的右手，正有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滴下，众人不由得更是惊恐，赶忙垂目低眉，愈发是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屋中的寂静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将众人压抑得都几乎要窒息，才听得水盈森森然吩咐道：“此次跟随魅鸑修罗同去之人，都罚去做瓮奴。”

无昔只觉得周身血脉一滞，心底里升起一阵透骨的寒意，自知隐瞒不成，只得赶在对水盈对自己宣判之前，颤声急道：“娘亲，无昔知错了，无昔不该对娘亲有半点隐瞒。此番孩儿与太初派掌门韩从一交手，虽说最后总算幸不辱命，取了那老儿性命又灭了他一门，却在打斗间被他以内力伤及经脉，回去后便晕了一日一夜，此后连日里皆是昏昏沉沉咳血不止。无昔恐怕回来被娘亲责怪孩儿不成器，故此在外将养了十几日，行走无碍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无昔不敢对娘有分毫的隐瞒，只是实在不愿让娘为无昔生气伤身，这才……”

“这才故意欺瞒？”水盈口中咄咄逼人，心中其实却并不十分愠怒，“原来，这故意欺瞒是出自于你的一片忠孝之心？”

无昔早已吓得周身冷汗涔涔，情急之下，忽然岔了气息，一时引了未愈的内伤，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喷在地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喘，面上登时更是血色全无。她还是勉强抬起头，见水盈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急得连连摆手，神情甚是狼狈。待咳喘稍稍平复，无昔赶忙哑声求告：“无昔对……对娘亲的忠心……日月可鉴，对娘亲的孝心天地可表，当真是绝无二心，求娘明鉴。”她连连叩头，咚咚有声不绝。

众人在旁只能低头听着，未得水盈命令，哪个也不敢退开。

水盈冷眼瞧着，见无昔的额头在地上磕得已然见了血，方才悠悠开了口：“二心？你未必有这个胆子，更未必有这个本事。”见无昔身子渐渐瘫软，更是冷声斥道，“跪好了。”

无昔赶忙抹了一把口边的鲜血，拼力将身子跪得笔直，紧紧抿着淡色的嘴唇，眼角上竟然渗出了隐约的泪痕。她素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木然神情，此时狼狈间竟流露出些许小女孩的委屈神情，让一向心肠冷硬的水盈也不由得心头软了软。

只是水盈并非寻常女子，这一时间的“心头一软”并不会让她改变主意，仍旧吩咐道：“传八狱刑司来，魅鸑修罗办事不利，罚当众受二十记八狱棍。”

自从水盈回归，这个水无昔就一向都是默不作声地紧紧跟在水盈身后，而与众人皆素无往来，是以她虽被封为“魅鸑修罗”，在阿修罗道中地位非常，但众人视她却大体只等同于王女的一众女侍。此时听得水盈身边的随侍下去传令，一旁的众人虽都与无昔无甚交情，但兔死狐悲，各人心下俱是一番心惊：尽管事情都按吩咐办成了，只是回来带了伤，就被判了个“办事不利”，如今这王女也着实是越发难伺候了。话说也不知道这个一向不声不响的魅鸑修罗是不是触了什么霉头？到底是不是因为她少带回来一本秘籍？就算当真是少带回来一本秘籍回来，二十记八狱棍也未免是罚得太重了些，毕竟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瘦小单薄的小丫头子，而且十几日之前还受了极重的内伤，这一番雪上加霜杠上开花的惩罚，说是要了她半条命也不为过罢。

待得八狱刑司司主带人抬着刑具来到殿前，无昔规规矩矩地给水盈又磕了头，便由着八狱刑司的人将她捆了双臂架了下去。

如今的八狱刑司司主费不嗔乃是岛上旧人，当年他还只是八狱刑司之中排位第六的掌事，因为押解水灵去天山采玉，才凑巧躲过了岛上的一场浩劫。水盈失踪的这些年，水盈的三妹水灵实际掌了权，这个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费不嗔也仍旧很是平庸，既不曾攀附，也并不妨碍水灵的行事。而水灵虽说一心拉拢旧人收买人心，但似乎也没瞧上这个费不嗔，当然，或许是记恨当年被他押解去采玉一事，反正连八狱刑司都没给他寻个位置，而是以光复大业还需重金为由，将他仍旧派去天山采玉。直到此番水盈重回岛上，才将他召回起复大加任用，直接就执掌了八狱刑司。

费不嗔偷眼见水盈虽然面色如常，但眼角的余光却似乎是不经意地几次瞥在无昔的身上，心中暗自飞速琢磨，最后拿定主意，赶忙低声吩咐手下：“不许动她衣裳，不许手下留情。”

以往那茶碗口粗细的八狱棍带着风声砸在那些习武多年的男子身上，不出十下都必定会皮破血出，受刑之人也往往是哀号连连，哭喊求饶的也并不少见，何况是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瘦小丫头？众人眼瞧着她身上赤红的裙子后边从第六棍抬起之时，便已经渐渐渗出了一片深红的血痕。此后，每一下棍子砸下去，那血痕就会扩大几分，到了十二下过后，棍子砸在那被鲜血洇透了的裙子上，就会有红殷殷的血点子四下飞溅起来，待得棍子抬起来的时候，则又有被带起来红殷殷的血点子四下甩飞出去。

这一众人等皆非常人，个个都是眨眼就能杀人的，眼前这一幕在他们看来实在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场面，只不过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个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单薄小丫头不仅没有哭喊告饶，竟然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发出一声□□或者一声痛呼，不少人心下都不由得暗自感叹：这个水无昔果然不是个寻常人物。

只是旁人哪里知晓，紧闭双眼的水无昔此时已经是在死咬牙关拼命苦苦支撑，她将额头狠狠抵在凳上，不仅满头满脸冷汗涔涔而下，连后背上的衣裳早都汗彻底湿透了。只可惜她紧握成拳的双手被死死捆住，让无昔将双手堵在自己口边或者用牙齿咬住都成了不可企及的奢望。她所有的意志都是狠命压制住自己在棍子砸下来的时候不出一声和不动一下，铺天盖地的疼痛让她的呼吸愈发短促凌乱，只觉得每一棍都是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后一下。

水盈施施然踱到无昔近前，瞥见无昔紧紧抿住的嘴角在不住地微微抖动，水盈的唇角带出了一丝无可名状的笑意。

八狱刑司的司刑人不知这位心思深重的王女是何用意，只知道不得吩咐便不能停手，心中却不免暗暗恼恨这个水无昔：你今日死活也一声不出，可千万莫要让王女误会了我们手下留情。

水盈自然看得出这带着风声的八狱棍半点也不曾手下留情，心中暗暗冷笑：好啊，我倒要瞧瞧你能死撑多久！待得看清无昔紧紧闭着的眼角上渗出的湿润水痕被额头上的冷汗冲下脸颊，水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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