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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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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喜鹊鼓起清亮的腮帮子在老屠家的皂角树上喳喳喳喳的叫个不停，早报喜，晚报忧，屠老八高兴的给屠老六说，老屠家添丁了，你得防着那伙烧酒的小子们。屠老六说，究竟咋样还拿捏不准，医院里的消息没有回来。屠老八说，那也得提前准备着，你瞧喜鹊叫得多热闹。人一旦上了年纪，特别爱孩子，所谓隔辈亲，隔了两辈，那就不是亲，而是疼了。老人家模模糊糊感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子躺在自己的怀里，叽啂叽啂的和他说着童话，他一手轻轻的拍着孩子的胸脯一边轻轻的叨咕着：“嗷，嗷，哄娃娃，娃娃乖，穿新鞋，娃娃不乖穿旧鞋。”一会儿，他又情不自禁的给孩子唱起了童谣：“咪咪猫，上高窑，金蹄蹄，银爪爪，上树树，逮雀雀，扑楞楞，又飞了，把个瞎猫气死了。”孩子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高兴得四蹄蹬空，叽呱呱的笑。和所有农村的老人一样，屠八爷喜欢男孩，老人更高兴自己眼看着从孙子这一辈彻底改变了老屠家几代单传的命运，而且现在是四世同堂，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除了看不惯儿孙们的做派，心里其实还是蛮满意的。屠老六不至于让老爸生气，开始到商店筹备烟酒糖果瓜子之类的应用之物，不管怎么着，有这些东西放在眼面前，给老人一个眼欢喜，就不至于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商店的小伙问他是不是有啥喜事？他嘿嘿一笑说：“有啥喜事？闲了收拾忙了用么。”因为打了个马虎眼蒙混过去而得意。

不知道哪儿传来的消息？周芳竹还在医院里躺着观察呢，怎么就弄得满堡子人都知道了？扑红从东头走到十字，提溜了一捆子柴火，又从哪里折腾来了一大堆麦草秸苞谷秆，放在老屠家的门前，他一边拢着柴火一边呐喊，“老屠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烧火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吧嗒一声点着，干柴遇见烈火，火苗随即腾空而起，那炙热的烈焰几乎要窜上树梢，随着周围空气的急剧膨胀，一股小旋风迅速形成，卷着烟灰，急速的飞上房顶，从皂荚树旁穿过，飘向市场，然后渐渐消失。不一会儿满堡子的人就都呼啦啦的围过来了，要喜酒，要喜糖，要喜烟，屠老八颤巍巍的走下炕摸索着双拐，一乐呵就凸现出满脸的菊花文，屠老六搀扶着老父亲走了出来，然后笑呵呵的给大家回话道歉，人是上医院去了，具体啥情况还不知道呢。可是谁也不听他的解释，一个劲儿的要这要那，热心的人们哪管这许多，他们自己冲进屋子里乱翻一通拿出来喜糖喜酒喜烟，整袋的烟酒糖果葵花籽，一瞬间开了个花就散完了，人们一窝蜂似的拥挤在一起抢糖抢烟。屠老六无法抑制热心肠的人们，又从老父亲的抽屉兜里翻出了一条好烟交给扑红给大家发，把柜子里的老酒拿出来给大家喝，打发老大媳妇到商店里再买水果糖。就这还不行，远远满足不了大家的闹腾，门前一片吼声：要好酒好烟！要瓜子糖果，有的说着诳话：不拿出来就继续烧，把老屠家的麦草垛烧光，把房子点着！依着屠家庄的规矩，谁家生了孩子添了丁，一村子的人都要来烧火闹腾，也叫烧“酒”，一直闹到满月。老大媳妇刚拿回来瓜子袋子糖袋子，一眨眼又放了风，谁家的两个媳妇把老大媳妇拉过去，一群女人围着，转眼间就把老大媳妇抹成了黑包公，老大媳妇抽身一溜烟跑回家，锅底灰撹菜油，擦又擦不净，洗又洗不掉，她干脆来个不擦不洗，就扛着个黑脸在众人面前忙来忙去，一不留神，就趁机抱住那些咋呼闹腾的姐妹们，在她们的脸上蹭来蹭去，和她们一起分享黑包公的风采。

屠家庄和所有地球上的村落部族一样，生活就是一部写不完、翻不尽的情书，阴了晴了黑了白了哭了笑了打了闹了好了合了拍了散了死了活了走了留了生了死了去了回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居然能够调动如此多的兴奋神经，如此多的人为之欢呼，为之雀跃，为之高兴，为之热泪盈眶，为之手舞足蹈，那流露出来的感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写在脸上刻在心上人生百态不一而足。一个生命从诞生开始，走完生命的全过程，要经历孕育期、哺乳期、少儿期、青年期、壮年期、衰老期、死亡期，人吃地一辈子，地吃人一口。从千古伟人到平头百姓，没有人能够抗拒死亡，即便是如秦始皇嬴政，期望制造赢氏家族万世不灭的神话，在全国选出五百童男童女由近臣带领，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长生不老药，那五百童男童女寻药无望，不敢回朝庭给皇上缴旨复命，最终逃到一个巨大的海岛上开创了另外一个帝国，成为这一帝国的始祖。其结果秦始皇中途归天，大秦二世而亡，所谓成仙成神成佛灵魂升天，只不过是精神幻化出来的浮影妄想而已。

自从屠老四有了手机，他简直无可遁形，电话就像牛毛一样多，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甚至同时打进来好几个电话，他真想钻进深山老林千年古洞里，没有信号没人打搅让耳根子彻彻底底清静清静。他才放下手机，电话就嘀铃铃铃的响起来，他拿起手机刚准备发火，电话里传来计划局局长赵生智那独特的“叫你念夫你不念，你光上夫法非灌黄夫”的金周口音，他立马摆顺舌头回道：“是赵局长啊，有什么指示尽管说，我洗耳恭听。”电话那边响着赵生智的声音“你马上到我办公夫（室）来一下，有个要紧事见面谈。”

天底下的政府办公楼，似乎都是一个模式，就连大楼内部各个部局科室的分配布局甚至都大致相同，好像各地政府官员们提前商量过似的。屠老四走进三楼东头计划局办公区，赵生智的办公室在最里边，他推门进去，赵局长一看是屠老四，顺手从桌上拿起省市计划部门的红头文件递给他说：“你先学习学习文件，领会一下文件精神再说。”屠老四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问道：“这方面的事情我就是白先生一个，一点门道都不懂，局长大哥你就给兄弟直说这事该咋办。”赵局长放下手里的工说：“这是国家支持的粮棉大县项目，就是说只有粮棉大县才能享受，我们金城县是全国粮棉大县之一，所以才有资格。这个项目的核心是国家支持、贴息贷款。你得想想你们能上啥项目，先确定然后立项，银行评估，上报审批，只要上边批下来，主要是银行通过就能拿到钱，就能开工建设，就这么简单。至于如何操就看你们了，申报过程当然会产生一些费用，做与不做，你们自己决定。”

屠老四沉思了一会儿，一脸诚挚的看着赵局长说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向我们这样一把刀子一口锅的屠宰模式，使用最原始的屠宰工具，生产形式落后、食品安全系数不高，和目前飞速发展的经济形势格格不入，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淘汰，很早我曾考虑过上一条屠宰生产线，这是一个大工程，我带着我们的村长会计考察学习参观人家的生产流程，一看吓傻了，这需要很多钱，所以一直没敢动。要能够得到国家支持，我想凭我们屠家庄现在的屠宰规模，生猪来源和销售渠道，一定能造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屠宰工厂，你看能行吗？”

赵生智又一次被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精神打动了，他深情地说：“不是我恭维你，这个想法的确超前，而且符合这个项目的基本宗旨。我们金城县既是粮棉大县，又是养猪大县，每年的生猪出栏和存栏数双双超过十五万头，能有一个肉制品生产线，就能从根本上解决我们县卖猪难的问题，我看这样，”赵生智灵机一动，稍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项目就叫肉制品生产线，前面再冠上你们公司名称，你看如何？”

屠老四激动得站了起来：“还是赵局长才思敏捷，一言中的，就这么着。”

从赵生智的办公室里出来，屠老四坐着黑色长城牌小轿车来到金城县农业银行，烟铺路，酒搭桥，屠老四一手拿着刚从赵生智局长那里领的一沓表格，一手提着黑塑料袋里装着两瓶五粮液，咯吱窝里夹着同样是黑塑料袋裹着的两条红中华，直接从偏门走上二楼进入尚发财的办公室，门开着，屠老四张口就喊：“行长大哥，兄弟我来看你了。”

尚发财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瞭了一眼“喔，兄弟你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事情你看得上到老哥的办公室里来？该不是分理处的地皮费到期了？或者是啥地方想用钱了，想起你老哥我了。”

“哥你太小瞧兄弟了，那几个小钱值得小弟我惊动你行长哥的大驾？再说没事就不兴小弟来看看你？”

“那哥可就不客气了，看看给我都拿的啥礼当？呕，这几年没白混，还知道孝敬老哥了。就是你的这一套显得太落后了，谁现在还拿这些东西？”

“这算得了什么？小弟这次给你老哥可是准备了一份大礼单。”屠老四把手里的表格拿给尚发财继续说道：“你老哥帮着小弟把这件事办成了，再看小弟如何感谢你。”

尚发财停下手里的工扫了一眼说：“就这？我给你说句吹牛的话，从老哥手里流过的钱可是以千万、万万计数，你这区区几百万还值得一提？再说，你以为这是走你家前后门那么简单？你还没有立项，仅仅拿了几张表格就跑到行长这儿要钱，是不是性子急了点儿。”尚发财的话里透着冷嘲热讽，屠老四不是傻瓜，当然心明口明。

“立项的事就不劳行长大哥操心，我和计划局赵局长已经谈妥，按照屠家庄实业总公司肉制品生产线立项，赵局长指定况维副局长一手办理，全盘操，我只负责盖章和提供基本情况，况维副局长说立项报告的批复文件明天就可以放到你老哥的办公桌上。”

“看来你小兄弟耍的还真个牛，连赵局长都搬动了。”尚发财这时候换了另一种比较缓和的口气说道：“那你现在说，要老哥做什么？”

“那小弟就不谦了。”屠老四深知求人办事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仍然保持着极大的耐心说：“小弟现在需要你帮两个忙，一是帮我搞一个评估报告，二是把屠家庄实业总公司肉制品生产线的项目纳入年度上报计划，兄弟在这里提前感谢老哥。”

“评估报告可是要信贷科具体实施。”尚发财的脸部表情显示出一种隐隐约约有些勉强又有些无法拒绝的神态说：“石科长我负责给你联系，具体怎么操你们面谈，只要评估报告做出来，上报签字的事就由老哥来办。不过，市行能不能批下来，我就不敢打包票了。”这时候，刚好信贷科的的一位员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来找行长签字，屠老四瞅了一眼，好像是造纸厂的立项报告，下面附着厚厚的一本评估报告，尚发财看都没看一眼就塞进抽屉里说：“你先下去，把你们科长叫上来。”

石科长高挑身材，白白净净，身着银行工制服，看起来精干利落。他一进门就说：“屠书记也在这里？尚行长有啥吩咐？”他们是在那次尚发财的酒会上认识的。

“屠书记这里有个项目要评估，你组织班子办一下。要办得漂亮、严谨，要让屠书记满意，有啥困难就给我说，总之事情要办好。”尚发财给石科长交代完，转过身给屠老四说：“我这里还有些事，就不陪兄弟了，石科长是我们行里的台柱子，有问题尽管提。”

“行长大哥你是不是要溜啊？兄弟我上午可是要请你喝一顿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请哥喝酒？你把老哥灌醉溜之大吉，把老哥撂在冰冷的酒店里一个人走了，你好意思？”

“哈哈哈，哥你才是小肚鸡肠，你不怕把肚子撇破了，现在还记得？兄弟不是也醉得一塌糊涂么。”

屠老四告别尚发财，和石科长一块来到信贷科，商定了做评估报告的费用等有关事项，为了工起来快捷方便，在汉唐大酒店包租了套房，等这一切安排就绪，就收拾打轿回府。屠老四虽然人坐在车上，心里却一直盘恒着粮棉大县项目的事。自从余开河、程芬那件事传扬开来，屠老四对余开河几乎彻底失望了。不过在眼下，他还不能彻底抛开他。这次粮棉大县项目，他打算还让他来负责。路在自己脚下，怎么走是自己的事情，自己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明眼人有时候是插不上手的，还是爷爷父亲说得对，劝赌不劝嫖。你怎么劝？他恼羞成怒，回过头来倒咬你一口怎么办？有一出戏叫《宫门挂带》，说的是李世民发现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在宫内**，将自己的玉带挂在门上以示警戒，其结果不但没有起到警示用，反而加速了兄弟之间矛盾激化反目成仇，演变为玄武门之乱，最终酿成宫廷政变，刀光剑影。世上的事情难就难在当事者糊涂旁观者清。清又能怎样？

车过医院，周芳竹还在观察室里靠着被子躺着。他询问了医生胎儿的情况，医生说一切正常，就是胎儿发育过快，到了产期自然分娩可能有困难，弄不好要做剖腹产。周芳竹掂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屠老四扶着她上了车，一块回家。看到家门前一大堆没有清理的灰烬散发着余热，有些还时不时的闪着火星，他问父亲这是咋回事？父亲告诉他这是那些贺喜的人们烧的，还散发了几袋子糖果瓜子十几条烟，喝了几箱子酒，屠老四哭笑不得的说：“这是哪跟哪儿的事？周芳竹只是做检查，医生要求在医院留院观察了一天没有回家，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

周芳竹觉得有些好笑，止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从美丽的小酒窝里溢出来，有着甜蜜和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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