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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鲤心一凛,便跟着跑了进去,她刚一跨进门栏,便看见了客栈大堂中心墙壁上挂着一幅中规中矩的楷书,写的大概是边防军务、勉励将士一类的内容,与先前街头上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性质。
连鲤知道这个东西涉及边务,最讲究时效,一般战事紧急的时候一天数更都不够,而平时最迟也是每月接了朝廷发往边城的通知就进行一次更换。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立马就僵住了脚步——那副楷书的落款人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她注意的不是这点,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最后的时间。
孝显二十五年,八月。
孝显二十五年,是魏灵帝的年号之一,他一生为求多福多寿数次更换,最终在孝显二十七年五月三十驾鹤西去。
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连鲤就是在那天晚上出生的。
所以当她看到“孝显”两字也楞了一下,然而前方的三人又要消失,连鲤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她开始明白,“它”似乎想要让她看到一段过去的时间而已。
连鲤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梦一样的世界待那么久。
当夜的花灯节,连鲤跟着他们三人走走逛逛,事实上在她眼里这热闹的节根本就和死气沉沉凝固着的石头一样,然而这三人却兴高采烈,路过的每一个摊子迷谷都要冲上去摸摸看看,再拉着连城与夏新荷一同挑挑拣拣,随性的样子让跟在后头的连鲤都有些无语,反倒是跟在后头的连城与夏新荷每每只能无奈笑笑,跟着她往前走去。
她看见,迷谷与夏新荷勾着胳膊,欢声笑语,这是连鲤曾在市井小说上想象过的景象。两个女孩子一同到玉料摊子上选了两副一模一样的碧绿手镯,交代店家刻些东西上去。
连鲤怔愣一看,原来自己拾到的那半截玉镯子是这么来的——镯子是夏新荷的。
她也看见,王叔连城对她们二人照顾有加而又以礼待之,与夏新荷探讨诗词,对迷谷摇头苦笑,他告诉他们边城的优选玉料大多被商铺买去,这种小街摊子的玉质大多不好,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还是掏了钱买下了那对镯子。
连鲤猜想,当年,夏新荷与迷谷,似乎与靖王连城刚刚相识不久而已。而她还发现,每每迷谷发现了什么的时候,夏新荷在身侧看着王叔的眼神有些特别,更多笑意,偶有显露崇拜的成分。
也许,夏新荷是喜欢连城?连鲤忽然又想起了母后卫若水与王叔的那段往事,莫名有些烦躁。
莲花瓣碎裂的速度渐渐加快,天上原本无垠的苍蓝漆黑已经有了一大半都洒满了闪烁的星辰,然而原本那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却越发丑陋。进度太慢,连鲤忍住急躁的感觉继续跟在她们后面,无聊之下也四处张望,然而满目皆是静止的人像,她看着一街凝固的画面,实在有些头疼。
似乎“它”知晓了连鲤的急躁,待天空中剩下的三片莲瓣也开始碎裂的时候,情况忽然有了不同。连鲤发现在夏新荷她们后面不远,有人鬼鬼祟祟,不停地扭着肩膀前进。
他的姿势很奇怪,一左一右扭着肩膀,一手有点儿不自然地捂着胸前,偶尔还会带着不耐烦的眼神看身后一眼,等他走到自己附近的时候,连鲤看得背后发寒才忽然明白,他这个动作,重现的是当年在街头人潮之中拥挤的情景。
当年的这个贼眉鼠眼的人,一定是跟在了人潮之后,也许,最后,他的出现夏新荷她们发生过什么。
连鲤不放心前方的三人,又担心身旁贼眉鼠眼跟着的那人,唯恐他们忽然又消失不见,一路前后张望,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趔趄,她回头一看,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再抬头,连鲤愣住了,不知何时,她从人潮人涌的热闹灯市,一下子落到了一条狭长漆黑的僻巷之中,还没等她细想,她忽然发现前面的巷子深处,那形容猥琐的男人正捂着一袋东西,警惕地四处张望。
那袋子里面的东西不停地踢踏着,挣扎着,显然在装了活物。正当连鲤猜测的时候,那男人把袋子拖到一架候在巷尾的货车旁,用力地朝着车架梁板上一甩袋口,发出碰的一声巨响,里面挣扎的东西这才安分了下来。
“妈的,真费劲!”
猥琐男人呸了一口,小心地四处看了一下,便开始往货架上搬那袋东西。
袋子里面的东西好像有点儿沉,那男人深吸一口气把它丢到车尾架子上,也许是麻绳松开了,微微弹了一下,从袋口甩出一双被死死捆住的洁白手臂来。绳结捆得很紧,手腕都是红痕,其中一条手臂上戴着一只绿莹莹的玉镯,连鲤迟疑了一下,立马认出它的主人来。
在连鲤的眼皮子底下,这个男人竟然在花灯会上将人悄无声息地绑走了。
是迷谷还是夏新荷?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那双手,把它塞到袋子里面去。他那好像沾满石灰的颜色的手指一碰到那莹润洁白的手臂,就跟会传染似的,从那双秀手的指尖之上,也慢慢地开始褪去颜色,开始缓缓变成了像他们一样死气沉沉的灰色。
猥琐男人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他再绑上袋口,将麻袋放倒,与车上数袋装着地瓜的麻烦混在一起,上边还用蔬菜与稻草盖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分明就是运菜出城的菜农而已。
“老庄,走。”
猥琐男人往车上一跳,支使着驾车的伙伴,低声打着呼哨便往巷口驶出去。
“别走,不许走!”
连鲤心里一慌,下意识大喊一声,紧追了上去,边跑边喊着,然而哪怕她喊得多大声,略城上的居民们却都保留着最欢乐的笑容,纷纷都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看着头顶的花灯,小孩儿笑眯眯地举着糖葫芦咧嘴笑着,凝固的城镇,根本没有人关心在角落里缓缓驶出城门的那辆板车。她跟着板车后头伸手一拉却拉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手划过车后的袋子,却不能阻止它一丝一毫。
她这才想起自己碰不到这个世界的东西。
连鲤咬唇,毫不犹豫地继续追着车往巷子头跑去,只是这时候的喊声却带着真实的焦灼和无力感,她只能站在无数个凝固的石像大潮之中大声呼喊。
“王叔!救命啊!”
“王叔!你在哪儿……”
一切都没有因为她的喊叫而改变。就像先前袋子中的人如何挣扎,都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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