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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这是何意?”
“谋略者,不虑胜,先虑败。”
文若听着糊涂,不禁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若想自保,应先考虑曲干两家孰胜孰败?”
陈卿嗣听后,皱眉冷面,从嗓子眼吐出几字道:“长史府的胜败。”
文若一听,深谙这姜还是老的辣,说道:“请父亲赐教。”
“只要长史府还掌管着西江柜坊的一切事物,便不得善终。若曲览胜,甘锰败,曲览在交州再无劲敌,长史府的价值也就大不如前,相反,长史府知悉都护府诸多秘密,替其掌管西江柜坊,既无大患,若不尽早除去,一旦东窗事发,祸起萧墙,必会有损都护府利益。曲览岁入官俸十万贯,每年从西江柜坊提出三十万贯,金银丹砂,不计其数,因此,为父料定,曲览日后必会派朝中之人构陷于我,你虽是府中快婿,但长史府一旦落难,日后也难自保。若甘锰胜,曲览败,西江柜坊就会落入甘锰手中,利之无限,欲之无厌,甘锰既舍得用几百斤黄金换我府按兵不动,自然胃口不小于曲览,长史府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到那时,死期不远矣。说前道后,无非一个‘利’字,五岭之南,人杂夷僚,不知教义,以富为雄,人强而吏弱,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那父亲只需将柜坊经营腾手出去,便可消灾?”
“西江柜坊已被曲览架空,挪用为私,话说白些,此役曲览若胜了甘锰,早晚会将次罪责栽赃于我,我若反击,并无实据,只得坐以待毙;反之,若甘锰诸杀曲览,定会对柜坊之财紧咬不放,若长史府交不出金银,还不如自戕了之。”
文若听后,已是不敢呼吸,咬着牙,心有不甘道:“父亲既然早就之情,为何不提前相告?也好让儿有所准备,与长史府共渡难关。”
“甘锰军中有我府细作,难道这长史府就没有他府细作?嗯?”陈卿嗣瞥眼看着文若,眼中责备怎么做事还是如此莽撞,继而说道:“别人不说,前几日与你同床共枕的伴郎小儇,其父就是大都护府中部曲,这几日你大婚将近,长史府上上下下人多耳杂,府上一举一动皆备受照顾,我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让你在大都督和甘泉那里漏出任何破绽,唯有你洞房花烛之夜,这府中才是安全。为父让你远离交趾,这便是救长史府的上策,万难之时,你怎可这般意气用事?”
陈卿嗣说罢,蜡台上的火花熔下大块烛肉,啪啦啪啦燃烧作响,落在地上。
文若自知失了冷静,可一想到心中多年来的不解之惑,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如刺在颈,不吐不快,索性低头,斗胆向父亲问个明白。
“父亲大人,儿想问您一件事,您可愿如实回答?”文若口气大变,极其郑重道。
“为父知道,你想问为何要将那几辆马车运至西宁王府?”陈卿嗣有些气短,声音发虚。
“不错。西宁王虽有婚约于儿,可父亲十年来都不曾与之往来,为何生死关头,不让文若在府中守卫,却派儿给西宁王运送什么马车?”
陈卿嗣听完文若之言,一时语塞,久久不能答复,心中感慨万千,只得无语凝噎,拍了拍文若肩膀,缓缓转过身,掀起右手袖口,亮出半条胳膊。
文若看得一清二楚,烛火之下,陈卿嗣的右臂已然肿胀如瘤,紫青发黑,仿若透明,从下往上,连成一片,定是坏死恶疾,缠身多年。文若略知病理,知父亲此时已是病入膏肓,可身为人子,朝夕相处,几年来文若竟对此一无所知,心中深恨自己不孝。文若浑身颤抖着,跪地匍匐,抱起父亲双腿泪如雨下恸哭道:“父亲!父亲!你为何如此折磨自己,为何不找郎中医治啊父亲!”
见文若哭嚎不止,平日话语刻薄的陈卿嗣也心软下来,自哀道:“为父本是中土之人,自幼多舛,被迫迁移岭南,能在这山穷水恶之地活过四十,已是知足,儿不必难过。为父三十初为官,十年苦寒,屡屡升迁,四十岁便升至四品长史,如今儿已成家立志,为父如此一生,也不枉然,只是心有遗憾。为父当年愧于西宁王佑,自知不久于人世,此番心愿,就交于你来替父圆满。”
“文若不想父亲有事,儿盼父亲长命百岁,要让父亲抱上重子重孙,享天伦之乐,父亲年方五旬,为何执意轻生?”
“寿数自有天命,岂能随意更改,你若真是孝顺,就当孝其心,顺其言,替为父将马车信函速速交予西宁王仲,无论明日是何结局,你此去后,我会将你母亲与依墨安置妥当,你尽管放心。”
此时的陈卿嗣已无往日朝廷命官之锋芒,他心里明白,如果此刻不能横下心来,说服文若离去,自己找不出任何两权的妥善之法。无奈下,已是行将朽木的陈卿嗣深沉地望着自己从未溺爱过的儿子,茫然的神色中难掩凄楚和坚韧。对于长史府,对于这个家,陈卿嗣能做的只能如此,他多希望自己能再活两年,只要两年,将儿子仕途铺满,抱得重孙一二,就足以笑傲九泉之下,再无半点遗憾。
“父亲,儿若就此一走了之,此生若不能再见父亲,儿宁可一头撞死,也绝不苟活于世。”文若斩钉截铁道。
“那你是想让长史府上下死于非命?啊?为父嘱托之事,重于泰山,你若不从,为父死不瞑目。”陈卿嗣面无血色,见文若有所畏惧,冷冷道:“好了,丑时已过,去给你母亲请安吧。”
说罢,陈卿嗣拂袖而走,空留文若一人拜首于地,泣不成声。
陈文若心绞剧痛,长跪不起,心中千呼万唤道:“为何父亲病重却执意如此?为何他老人家不肯让我送他最后一程?事已至此,父亲仍不肯放弃长史之位,我身为朝廷命官之子,可终究身为人子,难道父亲不应放弃官爵利禄而保全家性命?若就此下去,后世之人将怎样评价父亲的德行?若不借机除掉曲览,又怎么洗去父亲和长史府在百姓心中骂名?”
文若百思无用,恨无所恨,捶胸遁地,痛定思痛道:“既是父亲以命重托,儿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替父亲实现,可无论如何,明日夜里我必须赶回府中,不能再托,速速收拾行李。”
文若不再疑惑,悄然出了祠堂。新阳东升,已是寅时,待文若走回婚房,轻推开门,光线煦暖,房中仍是一片红晕烂漫,依墨正熟睡于榻。文若走近望去,依墨身姿绰约,婉若一把柔情万斛的油纸伞,倒映于碧波万顷的江湖之上。文若不禁心生怜爱,不能自已,躺在塌上,将依墨轻轻揽入怀中,贴耳细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泽,不能与夫人尽享新婚共枕之欢,甚是惭愧,待文若将父亲所托之事办妥,定当与夫人生儿育女,共剪花烛,只盼夫人明日逢凶化吉,能躲过此劫。”
说罢,文若轻轻将依墨揽下,余光却见依墨听懂似的,含羞一笑,翻身睡了,文若心中感慨万千,吻了依墨,取出行李川资,轻扣上门,拜见母亲去了。
杨氏每日寅时过半便会起身,为文若亲膳早点,昨日大婚,也不例外。文若在母亲房外等了一刻钟,不敢打扰,杨氏推门见文若苦等,心想必是为昨夜洞房之事发愁,问道:“莫非儿媳不讨欢喜,儿怎么起得如此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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