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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想念哥哥(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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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荣的下乡劳动结束了。他回家后的第二天,银生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对他说了,要他设法去打听,海光那几个好同学的去向,尤其是刘婵娟的去向。海荣没几天就打听到那几个同学的去向,果不其然,那个刘婵娟女同学也是赴黑龙江插队落卢,而且与海光是同一个县。银生听了心里一惊,问海光有没有搞错?海荣回答说:“不会错的,刘婵娟有个弟弟叫刘志光,是我同一个学校的,我通过刘志光身边的要好同学问来的。”

银生弄清楚这件事后,心里顿时冒火,立刻要给海光写信,问他一个明白。林瑛一把抓住他,流着眼泪哀求说:“既然木已成舟,你写信也没有用。孩子已经这般可怜,难道还想扇他巴掌不成?不如等他春节回家,当面同他好好谈,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银生细想也有道理,于是放弃了写信去责备他的念头。然而不免心头郁闷,在床上长吁短叹,一夜难以入眠。

海福这几日又遇到伤心事,他班里的要好同学郑礼智,过几日就要离开学校去安徽了。郑礼智与海福一样,在家排行老三,巧的是他大哥也是69届毕业生,二哥与海荣同年,有个妹妹与海霞同岁。郑礼智的父亲在******时,偷偷去郊区农民家里收购黄豆,然后在市区黑市上高价出售,后来被法院以投机倒把罪判处二年徒刑。

郑礼智的家也是动员对象,他父亲没有固定职业,母亲在废品回收站干活,家里经济条件十分窘迫。里弄干部上门动员几次后,他父母一咬牙同意了。他们心中想的是,全家在上海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儿子眼下要去插队落户,几个孩子兴许将来都要插队落户,索性一走了之,一家人图个团圆。另外还能得到几百元安家补助费,而且到了安徽农村后,政府还安排房子。

海福心里难过,郑礼智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他妹妹还是个三年级学生。他前几日给郑礼智送去一支圆珠笔,作为分手纪念。郑礼智也答谢他,把家里生炉子存下来的一些旧书,挑选几本送给他。

这天傍晚,两个戴红袖章的里弄干部上黄家来。来人交给银生一束一指宽的白纸条,说这是街道布置的,沿街的窗户都要在玻璃上贴米字格,过几日领导要来检查,另外还交给银生一副做砖坯的模具,说因为人防工事的需要,每户要向街道交五十块砖坯,半个月内一定要交齐。银生这几年习惯在戴红袖章的人面前唯唯诺诺,他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照办,随后恭恭敬敬地把来人送出门外。

吃了晚饭后,银生让林瑛打糨糊,父子三人把所有的窗玻璃都粘上了米字格。海霞觉得奇怪,问海福说:“这是为什么呀?”海福说:“为了飞机在天上扔炸弹时,不发现下面的灯光。”海荣嘀咕说:“有什么用呢?现在都有原子弹和导弹了。”银生连忙瞪眼说:“你们瞎说什么?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事。”

周老师这时进门来,她问林瑛说:“里弄干部来你们家里了吗?”林瑛指着窗子说:“来过了,要我们把窗子弄成这样子,还要我们交五十块砖坯。”周老师愁眉苦脸说:“我们老头、老太的,从来没有见过砖坯,这叫如何是好?”银生这时说:“周老师不要急,反正我们要做的,到时帮你一起做。”

周老师松了口气,银生说道:“现在到处在挖防空洞,建造地下长城,砖头来不及调拨。许多街道都砌了砖窑,自己在动手烧砖。”周老师说道:“我们学校的小操场上,前几日也砌了个砖窑,整日烟雾蒙蒙的,办公室窗子也不敢开。”

周老师告辞后,林瑛问银生说:“你做得了砖坯吗?”银生回答说:“小时候我见过做土墼。”林瑛又说:“要做一百块呢。”银生指着海荣和海福说:“还有两个儿子呢,让他们一起动手。”

银生在星期日这天,向厂里借了黄鱼车和铁锹,同海荣和海福,去附近的花坛里挖了几车泥回来。泥土卸在门前的人行道上后,银生吩咐两个儿子把泥里的石子拣干净,往泥里和了水后,赤着双脚踩那泥土,把那泥踩得似面团般柔软。然后教他们把泥团用力摔进木模里,再刮掉模具外多余的土,脱模后一块砖坯就成型了。周老师夫妇也来相帮,无奈插不上手,只好端茶水侍候他们。父子三个从上午干到傍晚,终于如数完成。银生让林瑛把模具交还给里弄干部,让他们来验收一遍,等到砖坯晾干后,让他们派人运到砖窑去。

一晃眼元旦过去了,云仙和万全这日上门来,他们告诉银生和林瑛,瑞忠在春节要结婚了,请银生一家去吃喜酒。林瑛问云仙说:“新娘子是不是瑞忠厂里的那个团支部书记?”云仙摇头说:“思想好格小娘娪,伲高攀弗起。现在一个小娘娪也是资产阶级出身。小娘娪生得蛮标致,人也蛮老实,我心里蛮中意,万全也满意。”

银生听见大外甥要成亲了,心里十分高兴,但是马上又牵挂起雅芸,问雅芸在乡下好不好?云仙皱一下眉说:“还算好,不过还是伤脑筋。”银生问为什么?云仙吞吞吐吐说:“看样子根生对雅芸真有意思哉,倷说哪哈办呢?”银生连忙问:“雅芸自己心思呢?”云仙指着万全说:“现在倒弗是雅芸弗同意,是俚一百个弗乐意。”

万全这时叹声气说:“现在是凤凰掉进了鸡窝里,脱身也脱不了。勉强生米成熟饭吧,心里总觉得窝囊。”银生明白万全的心思,于是问:“雅芸到底是什么想法?”万全摇头说:“她离开家时,我再三劝她,要在感情上和根生保持距离,切莫陷进泥潭里。谁知刚一年多,她的心就向了人家。”

林瑛凑在云仙耳边问:“俩人是不是淡恋爱了?”云仙点了点头。林瑛于是说:“雅芸要是真喜欢根生,也只好由她,说不定这是前世姻缘。”她问云仙说:“有没有请根生同雅芸一起来吃喜酒?”云仙叹声气说:“我也犯难啘,要是请么,等于承认俚笃。要是弗请么,心里过意弗去,李婶面子上也难交代。唔笃说哪哈办[口圼]?”银生想了想说:“让雅芸自己决定吧。雅芸愿意让根生来,就请俚一道来。”云仙点头说:“倒也是办法。”

万全仍在唉声叹气,林瑛劝他说:“姐夫要想开点,根生这个小伙子还是不错的。”万全这时问:“海光什么时候回来?”林瑛叹声气说:“还不知道呢,兴许他今年不回来过年。”她把海光临走时说的话,告诉了云仙和万全。云仙立刻说:“快点写信吧,一个人外场化过年,小倌阿要孤苦伶仃?叫俚转来过年,一道来吃喜酒。”云仙再三叮嘱,一定要海光回家过年,然后同万全告辞。

国梁又回到了上海,到家后来见姑妈和姑父。海福见到国梁回家,心里惦念起了海光,在银生跟前说:“叫哥哥回来吧。你快写信呀,你不写的话,让我来写。”林瑛也对银生说:“你写吧。你如果不发话,他不会回来的。”银生于是给海光写信,嘱咐他一定要回来过春节。

过了十多天,家里等到了海光的来信,银生看信后,脸色立刻沉下来,一言不发把信递给妻子。林瑛看了信后,长叹一声气,滴下二行眼泪。信传到了海荣和海福的手中,兄弟俩见海光在信中写道:“虽然我很想家,很想和全家人团聚过春节。但是作为一个刚下乡的知青,应该多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让自己早些融入到当地的百姓中间。我考虑再三,决定今年春节不回家,希望父母和弟妹们能谅解……”海福看了信后,立刻眼泪汪汪,一扭头直奔里屋去。

林瑛心里郁闷,晚饭后独自进房里。三个孩子见父母心情不好,也早早进房里。海荣先上床睡,海福像往日一样,临睡前要检查妹妹的作业,辅导她不懂的地方。等到他脱衣上床时,发现外屋的灯还亮着,心想是父亲进屋前忘了关灯,于是去外屋关灯。当他走到房门口时,一下子愣住了,他见父亲坐在桌前吸烟,烟灰缸里已有好些烟蒂。

在静寂的屋子里,父亲默默地坐着,一脸凄楚神情,眼眶里闪着泪花。见到这一幕情形,海福心头霎时感到震撼,他突然发现,自己父亲很像乡下的祖父。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中,每当年三十的时候,祖父因为思念自己的儿子,也是这般凄楚神态,也是这般闷头吸烟,也是这般眼里闪着泪花。他心头被刺痛了,走到父亲跟前说:“爸爸:你心里想哥哥,能不能让我写封信,劝他回来?”

银生让海福在身边坐下,然后摇头说:“劝不回来的,你不知道自己哥哥的脾气吗?”海福说:“我想劝他回来,一起到乡下去过年。”银生抚一下他头说:“今年过年要在上海过了,春节里要吃瑞忠的喜酒。要是海光回来的话,我会让你们弟兄三个去乡下,一起去看望阿爹和好婆,海光不回来也就算了。”

海福听了父亲的话,不禁泪眼汪汪。银生又抚一下他的头,说道:“我们这个家不容易。你过了年要上中学了,应该懂事了,我指望你将来有出息。”他点一下头,对父亲说:“我知道了。”接着又说:“我至今没找到答案,哥哥为什么不去自己乡下?而要去遥远的黑龙江?这到底是为什么?”银生望着小儿子,许久才回答说:“我也想弄明白。等到他回家来,你好好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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