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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小狗致富以后（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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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福听自己伯父说，小狗的大名叫王倍鑫，他出生以后，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金，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他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前面二个都早夭了，他生肖属犬，父母干脆叫他小狗，因为小名贱容易养活。大家叫习惯后，都忘了他的大名。

小狗是村里头一个放下锄头柄的人，前些年他去西山岛的渔船上收购鱼，然后进城去贩卖，靠贩鱼赚了些钱。近来农村里大兴造楼房，砖瓦、水泥、钢筋、木材紧俏，他看准时机，做起了建材生意。小狗虽然识字不多，但是他为人豪爽讲义气，当年张水根被造反派揪到村里，黄家人暗中救出了张水根，小狗也参与了。这事外人本来不知道，那年黄纪元过世，张水根上门吊唁，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说穿了。那天张水根同他称兄道弟，并且互相敬酒，许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如今张水根当上了省里的高官，小狗有了这张名片，地方上的干部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因而他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去年还买了辆面包车。当年他同黄纪元侃大山时，曾在黄家人面前拍过胸脯，倘若有一日发财了，要吃遍观前街，还要带金生一起去，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小狗发达了，生意圈的朋友多，找他喝酒的人也多，酒后还要打牌赌钱，时常深更半夜回家。玉凤为此没少发脾气，然而他仍是习性难改。有一日他深夜回家，因为赢了不少钱，仍是亢奋得很，上床后推醒玉凤，欲与妻子行房。谁知玉凤正在生闷气，一脚把他从床上蹬到地下。他顿时恼羞成怒，起身扇了妻子一巴掌。玉凤如何肯罢休？发疯似地哭嚎，拳头使劲朝他身上擂。听到女人的哭声，他一下清醒过来，任凭妻子打不还手。等到玉凤住手后，他兀自倒头睡下，一会儿便鼾声如雷。可是玉凤再也睡不着，左思右想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心想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他，唯一能使他俯首贴耳的，便是他的干娘了。她思忖了半宵，终于打定主意，天亮后起身去镇上。

玉凤来到镇上，进了宝生家的门。宝生见她清早上门来，脸上还有泪痕，惊问道：“出啥事体哉？”玉凤走到柳氏跟前，喊了声干娘，捂住脸哭了起来。柳氏急得直跺脚，要她赶快说话，她于是把丈夫近来的劣迹，以及昨夜挨他巴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柳氏听了玉凤的哭诉，长叹一声，说道：“小倌呒清头哉，已经轧上坏道，再下去要拿一家人家败光。”柳氏思忖了一下，对宝生和玉敏说：“呒人好收缀俚，让我出面去教训俚，顺便去村里住几日。”宝生正好要去局里上班，于是先开车送柳氏和玉凤去村里。

柳氏到村里后，立刻让海祥去把小狗叫来。不一会小狗来到黄家，进门后见柳氏端坐在堂屋里，妻子也在跟前，料想玉凤一早去镇上告状了，不等柳氏发问，先陪着笑脸说：“干娘：我认错哉，下趟再也弗动手哉。”柳氏厉声说：“倷现在做老板哉，阿是头颈骨犟哉？日日灌黄汤，还要赌铜钿，半夜转来还打家主婆。”

玉凤在旁嚷道：“干娘啊，俚还有龌龊事体，俚笃一帮酒肉朋友，还要去城里淴桑拿浴。”柳氏不懂什么是桑拿浴，问玉凤说：“倷说啥格［口圼］？”玉凤回答说：“桑拿浴是外国人淴浴，俚笃淴好浴么，精赤条条挺尸床上，让小娘娪爬到俚笃身上，又是敲背心又是捏大膀，接下来还做啥下作事体么？我也说弗出口哉。”

小狗不等妻子说完，急得跳了起来，争辩道：“倷冤枉我哉，桑拿浴我淴过，下作事体朆做过。我自己有家主婆啘，做啥还要偷鸡摸狗呢？弗相信么，我对天老爷发誓。”

夫妻两个在争吵的时候，柳氏开口说：“小狗啊，倷现在做大老板哉，从前格苦日脚，阿是忘记光哉？”老人说话时眼圈一红，接着说道：“阿记得倷娘过世辰光，是哪哈落葬格？阿记得唔笃结婚辰光，倷身上一搨刮子，只赅三块洋钿？现在倷又是摩托车又是汽车，屋里样样舒齐，反倒呒清头哉。”柳氏说着说着，不禁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玉凤听柳氏提起往事，不禁想起当年跟着嫂子讨饭，来到黄棣村的情形，她忍不住伤心，也大声哭了起来。小狗看见干娘哭，自己妻子也哭，心里顿时着慌，哀求道：“干娘：我认错哉，倷覅哭［口圼］。”又哀求妻子说：“干娘难得来村里，倷阿好覅哭哉？”玉凤指着他鼻子骂：“倷阿要面孔？有本事坦白清爽［口圼］。”小狗急得直跺脚，说道：“奈么我就是赅三张嘴，也说弗清爽哉，倒是里外弗是人哉。”柳氏这时说：“小狗啊，倷自己好好想想，苏安勒外国读书，眼睛一眨就要转来。苏安到辰光屋里来，我看倷，哪哈向自己倪子交代？”

柳氏这句话，比抽他干儿子的巴掌还厉害。小狗最大的骄傲，莫过于自己有个留洋的儿子。此时听干娘提起苏安，他立刻醍醐灌顶，连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说道：“我错哉，我保证弗赌铜钿哉！”玉凤问：“桑拿浴阿去淴哉？”他回答说：“保证弗去哉。”玉凤紧逼着问：“再去哪哈？”他赌咒道：“要是再去么，让我出门汽车撞鼻头。”玉凤听了这话骇怕，不等他话落音，一步窜上前去，用手掩了他的口，随后朝地上连啐两口。

柳氏见夫妻俩这般形状，不禁破涕为笑，舒口气说：“小狗啊，有好日脚过，覅作贱自己。老酒也要少吃吃，酒水糊涂哪哈开汽车？阿要闯祸？”小狗一个劲地点头，说道：“我明白哉，我要是弗改么？将来倪子面前，我要抬弗起头哉。”柳氏对玉凤说：“倷饶恕俚吧，看俚下转阿有清头？”玉凤于是说：“看干娘面上饶倷一转，倷要做青肚皮猢狲么，叫宝生兄弟捉倷到公安局去。”柳氏笑道：“倒是真格，我几时叫宝生来教训俚。”小狗这时陪着笑脸说：“放心么哉，我说改就改。”

海福兄妹听了金生的讲述，心里暗暗好笑，海福问：“小狗阿改好呢？”金生说：“俚现在戒赌哉。好婆住村里十日，俚日日吃好夜饭来报到。好婆临走前关照，让我来监督俚，叫俚仍旧要日日来报到。”海福笑着问：“俚阿来呢？”金生回答说：“俚日日来啘。”他们聊得高兴的时候，正华和豆豆回来了。

正华刚才领豆豆去桑树地里采桑椹，还捉螳螂逮金龟子。后来又去田头，见了在地里耘稻的海祥和秋娥，回家时带回来一条大黄鳝，还有几条泥鳅。金生见了豆豆分外高兴，拉住他的手问这问那，这时两只燕子从门外飞进来，停在梁上啁啾。海福兄妹和豆豆都仰起头来，目不转睛望着两只燕子。彩凤乐呵呵说：“燕子搭唔笃打招呼哉。”她问豆豆说：“倷阿是也欢喜燕子？”豆豆点了点头。彩凤又问海福说：“阿记得小辰光事体？倷日日望燕子到屋里来做窠？”海福回答说：“我朆忘记啘。”彩凤感慨地说：“眼睛一眼已廿年哉。”

说了一会话后，彩凤见豆豆满身是汗，于是说：“我去烧水，让正昊淴浴。”豆豆忙说：“哥哥已经答应我，他带我去河里游泳。”彩凤忙说：“上海小倌弗好淴冷浴。”海福说道：“俚特为来淴冷浴，我等歇陪俚一道去。”

说话时门外传来摩托车声音，是海林回家了。海福迎上去，拍一下他的肩说：“摩托车也买好，鸟枪换炮哉。”海林笑笑说：“天天要城里来回，呒没摩托车弗方便。”豆豆叫了声叔叔，海林笑着问：“阿是要读初中哉？”豆豆笑着点头，海林进屋放下摩托车头盔，彩凤问他说：“今朝转来早，阿是呒没生活？”海林回答说：“有生活啘，我去工地上安排好，提早转来哉。”说着倒了一杯凉茶，咕咚咚喝了起来。

海林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同海祥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海福想起从汽车站走来的时候，一路上看见好几幢新造的楼房，远远望去似水泥积木一般，突兀在周围的老房子中，于是问：“我一路上看见好几幢新楼房，阿是现在时兴造楼房哉？”海林回答说：“乡下人只要赅铜钿，头一桩事体就是造房子。”海福又问：“小狗也赅铜钿，俚为啥弗造呢？”海林回答说：“小狗说倪子弗欢喜。要等苏安转来，让俚自己设计式样。”接着说道：“伲房子忒旧哉，再过几年也要翻造楼房，要造三层楼。”

海林的语气像是立誓言，海福瞧他一眼，关切地问：“现在做建筑行当，收入阿好？”他回答道：“还可以，总比种田好。”接着踌躇满志地说：“等我条件成熟，想去注册建筑装潢公司，自己去接业务。”然后问海福说：“倷现在一个月赚几化铜钿？”海福回答说：“我工资加奖金，每个月五十多元。”他听了摇头说：“忒少哉，叫我拿格点工钿，我还弗高兴做。”接着说道：“倷要是勒乡下就好哉，伲两个人佮起来，保证做得好生意。”海福笑笑说：“我哪哈会做生意？”

俩人聊得投机时，豆豆要去河里游泳，海福于是领着他和正华，来到河边一起下水。河里已有几个孩子在打水仗，正华和豆豆立即加入了进去。海福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脑袋露出水面后，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仰头望着天，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抬眼望，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两岸垂柳轻拂，不时有燕子在柳间穿梭。再看西边，最后一抹余晖还未褪尽，一抹火烧云，在天边闪着绚丽的红光。

这时岸上不时有摩托车和自行车经过，那是在县办厂工作，或是在经营生意的人，陆续回家来。接着桥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有肩荷锄头和铁鎝的，也有挑着粪桶的，他们从自家的承包田里收工回来。

他等着从田里收工回家的人，仍像从前那样，不等进家门，先下河来淴冷浴。然而他失望了，只见他们都走进了自家的门里。过一会儿，终于来了几个青壮年，他们肩搭毛巾，脚穿海绵拖鞋，慢悠悠下水来。他们都和海福熟悉，热情地向他招呼。海福问起了他们的承包地情况，以及在县办厂工作的情况，他们一个个都爽朗，虽然也有不如意的，但是没有愁眉苦脸的。

天还是那样的天，水还是那样的水，可是眼前的村民，不再是从前那样，生产方式的改变，使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最令人振奋的是，他们的精神面貌，思想意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同他们谈话，仿佛一股春风扑面而来。海福由衷感到欣喜，这时不由想起童年时，印在自己头脑中的一幅幅画面。弹指一挥间，社会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农民正在走向富裕。他在自己的家乡，身边村民的笑脸中，切身感受到了。

海福与大家聊得起劲的时候，海霞来到了河边，说豆豆在水里好一会了，可以上岸了。豆豆玩兴正浓，不肯立刻上岸，海霞于是在老楝树下的大石头上，稍坐了一会。等到豆豆在水里玩够了，三个人一起上了岸。

海福和豆豆回到堂屋后，海祥和秋娥从田里回来，海祥光着上身赤着脚，一件汗衫搭在肩头上，整个人晒得古铜色。秋娥也赤着脚，裤脚卷到膝盖处，双腿满是干涸了的泥浆。夫妻俩放下农具后，先向兄妹俩招呼，海福说：“唔笃真是辛苦。”海祥笑笑说：“还好，弗算辛苦。”海福问：“三亩承包田，阿是一直要承包下去？”他回答说：“当然要包下去，田是种田人命根子。”彩凤说：“唔笃快到河滩头去汰汰，马上要吃饭哉。”夫妻俩于是拿了毛巾出门。

堂屋里亮起了电灯，金生摆开二张饭桌，彩凤和春娣把饭菜端上桌，海福兄妹和豆豆坐下后，金生指着桌上的一盆油爆虾，笑眯眯说：“唔笃多吃点，上海吃弗着。”海福说：“我朆看见门前有虾船啘。”金生回答说：“生产队一解散，虾船也呒没哉。”接着说道：“香娥格哑巴倪子朆承包田，现在靠摸螺蛳，捉鱼捞虾过日脚，我去香娥屋里买来格。”

海福熟悉香娥的哑巴儿子，他是村里最孤独的人，脾气也不大好，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时，他的工分一直评不高，还常被人捉弄。想不到他如今干这个，倒是自谋生路的办法。

彩凤把一盆清蒸的黄鳝和泥鳅，端到豆豆的面前，笑着说：“倷吃［口圼］，是倷从田里带转来格。”豆豆尝了一口，觉得味道鲜美，于是叫大家一起吃，海林说：“唔笃吃，伲乡下弗稀奇。”海霞尝了后，也说味道鲜美，海福笑着说：“你俩吃吧，我小时候常吃的。”

晚饭刚吃好，小狗闯进门来，嘻笑着说：“海福今朝来哉。”海福起身去拿香烟，小狗忙说：“我有香烟。”他掏出一盒南京牌香烟，给每人发了一支。海林吸了口烟，笑着说：“到底是老板派头，出手是高档香烟。”小狗拍一下他的肩，说道：“倷只要巴结点，勤力点做，迟早是大老板。”

金生嘀咕一句：“俚哪哈会及得上倷？”小狗呵呵一笑，说道：“大老倌啊，倷思想要解放点。让海林自己创业啘，啥人天生就是老板？”他拍着胸脯对海林说：“只要用得着我，倷尽管开口。”海林忙说：“好啘，我要靠倷阿叔撑一把。”小狗大大咧咧说：“要用啥材料？尽管向我开口，别人弗赊账，倷要赊账一句话。”彩凤从灶头间出来，招呼说：“小狗啊，倷日日准时得来。”小狗笑着说：“大阿嫂啊，我现在规规矩矩啘。早上出门，向家主婆请示，夜里转来，到大老倌面前汇报。”海祥笑着说：“哪哈倷还弄出一个，早请示夜汇报？”

大家正在说笑时，东翰和海珍领着平安进门，海福和海霞迎了上去，东翰笑着说：“伲爷要我来关照，明朝请唔笃吃饭。”海福忙说：“多謝哉，伲明朝要去镇上，弗来吃饭哉。”海珍说：“做啥弗多白相一日？”海福回答说：“我只请二日假，要转去上班。”小狗问：“阿是明朝一定要去镇上？几点钟出门呢？”海福说：“早上七、八点钟动身。”小狗说道：“我明朝开车送唔笃，我正好要去办事体。”海福点头说好，小狗于是说：“格么说定哉。”说了后向屋里人道别。

小狗走后，彩凤让海霞去房里洗澡，豆豆和正华又要去外面玩，海福不放心，同海珍和东翰一起跟出去。今晚的月色很好，他们在河岸边蹓跶一会，见桥堍上有许多人在乘凉，于是也向桥堍走去。

如今村里不少人家都用上了电扇，但他们还是习惯来桥堍纳凉。月光下凉风习习，他们边纳凉边说笑。不少人在轻声交谈，他们在谈自家承包地的收成，还有人在谈做生意，甚至还谈国家大事。海祥这时也来了，坐在桥栏上吹起了笛子，他的笛声比从前好许多，但是仍有些呜呜咽咽。平安这时睏了，东翰和海珍要领他回去睡觉，海福同正华和豆豆送他们到门口，然后也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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