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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像公牛在叫唤哈姆雷特独白阿肯色州的小镇人们无所事事包格斯老头来了死了（第3页）

“你向毕尔要吧，我就剩下了一口。”

毕尔也可能说瞎话，说自己没有，也可能给他一口。像他们这种人，什么都不干，身上连一分钱或者一口烟草都没有。他们都是张嘴向别人要烟嚼。他们是这样说的：“杰克，我刚给了本·汤普逊一口烟，那是我最后一口，你就借给我一口吧。”——这当然不是真的，本地人都知道，只有外地人才会相信。但杰克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他说：

“你把烟给他了，对不对？你妹妹丈夫的奶奶还给过他呢！拉夫·勃克纳，你先把借我的烟还给我再向我借，你要是能还我，我会再借给你一两吨，连利息都不要。”

“你忘了？我还过你呀。”

“你是还过我——还过我六口。可你借的是我在铺子里买的烟，而不是黑奴嚼的烟。”

铺子里卖的烟都是加工过的，平平展展的，但这些二流子们嚼的是生烟草，卷成一团。要是有人借烟，他们就用牙咬住烟叶卷，接着揪住烟叶的另一头，把烟叶揪成两半，他们是不会用刀切的——烟叶的主人有时接过来自己的一半，会讽刺借烟的那个人：

“我把这个烟给你，你把你那一口给我吧。”

这里的大路小路除了稀泥还是稀泥——黑得和柏油没什么两样，一般情况下这些稀泥有两三英寸深，有的地方甚至有一英尺深，猪哼哼着在稀泥里乱走；有时你还会看见一头老母猪领着一窝小猪崽子在街上懒洋洋地走，身上滚的都是泥；老母猪突然就躺在了街当中，悠闲地伸开四条腿，闭上眼睛，大耳朵忽扇忽扇的，那些小猪就吃奶。老母猪很满意，好像这样做就会拿到工资。行人只好给它们让路。过了一会儿，有人喊：“小虎，上！让它吃点苦头！”接着母猪便大声地叫，声音可怕极了，同时站起来想逃；但两只耳朵都被狗给咬住了，有四五十条狗正在跑过来。这些闲人站起来哈哈大笑，要是没有这场热闹，他们会无聊死的。接着，他们又靠在那里等着看狗打架，他们一个个都来了精神，十分开心。要不，就在一条野狗的身上浇上松节油，再点上火，或者在狗的尾巴上绑一只白铁锅，看着这条狗胡乱奔跑，一直跑得没有一点儿力气。

河旁边还有一些房子，它们歪歪斜斜的，好像快要坍塌，已经没有人在里面住了。另外一些房子一角下面的河岸塌了一块，所以这一角就在半空中悬着，可还有人住在房子里面。有时候河岸塌下来的土和一所房子差不多大，很危险。有时，泥土一块接一块地塌，用不了一个夏天，这些土地就沉到了河里。就这样，河水不断地吞着这些泥土，这个镇子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那一天，越靠近中午，街上停的车和马就越多，而且还有很多车马陆续地来到。有很多很多农村人在篷车里吃着中午饭，饭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街上到处都有人在喝着威士忌酒，已经有三个地方的人在打架了。过了一会儿，有人喊了起来：

“包格斯老头[125]来了——他从农村来了，我们又可以喝他一个月一回的酒了——大家注意，他来了！”

那些流氓们可能经常和包格斯开玩笑，一下子来了精神。一个人说：

“这回不知道他又要骂谁了。要是他在以前二十年里把他想骂的人都骂完，他可真成了名人了。”

“我真想让包格斯老头骂我一顿。他要是骂了我，我可能要活一千年呢。”

包格斯骑着马奔过来了，他大喊大叫，好像印第安人一样：

“喂，你们都给我让路。现在我要找人打架了，棺材的价钱又要涨了。”

他大概有五十多岁吧，脸，红通通的；人，在马鞍上晃来晃去，已经喝醉了。大家都对着他又叫又笑，还骂他，他也骂着一样的话，还要挨个儿收拾他们。不过，现在他没有时间，他这次来是要把休彭上校干掉。他的原则是：“先把肉吃完，再吃菜。”

他看见了我，便到了我跟前：“小孩，你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不想活了吗？”他说完就疾驰而去。

我被吓坏了，但一个人说：

“你别害怕，他是说着玩的。他一喝醉了就这样。他是阿肯色州最最善良的老人——他从不打人，不管是清醒着还是喝醉了。”

包格斯骑着马到了全镇最大的铺子前，他低着头从篷布帘子下面向里面看，嘴里说：

“休彭，你给我出来！你这条狗，我就是来找你的。你出来，看看你还记不记得被你骗过钱的那个人，这一回，你非得死！”

他不停地骂着休彭，把他知道的肮脏话都骂遍了。大家都挤到了这条街上，一边听一边笑还不停地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从铺子里走了出来，五十岁左右，看起来很傲慢，比全镇人穿的都好，大家都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慢慢地、严肃地对包格斯说：

“我已经受够了，可我要熬到下午一点钟，再长一点儿也不行，你可别忘了。过了一点钟，你要是敢再骂我一句，就是你跑到天边去，我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他一说完就进去了。没有人动一下，也没有人笑；大家都知道这是真的。

包格斯骑着马去了街的另一头，仍然骂来骂去；可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站在铺子前不停地骂。有些人让他到此为止，但他不听劝；他们告诉他应该赶快回家了，现在离一点钟还有十五分钟。但他还是不听。他用出全身的力气骂，把自己的帽子都扔到了烂泥里，由着马踩来踩去；一会儿，他又纵马去了街的那一头，花白的头发飘来飘去。大家都劝他，让他下马，这样他们就会抓住他，让他清醒一下子；可他就是不下马——又骑马来到了休彭家的铺子前。过了一会儿，有人说：

“快点，把他的女儿叫来！——快点！有时，她说的话还管点用。现在只剩下她了。”

有人飞快地去找她了。我向街那头走了一会儿，就站在那儿。大概有五分钟到十分钟吧，包格斯又回来了——但他没有骑马。他歪歪斜斜地向我这边走来，有两个人扶着他让他快点走。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非要回去再骂不可，他自己越走越快。这时，有人喊：

“包格斯！”

原来是休彭上校在叫他。他站在大街上，一动也没有动。一支手枪在上校的右手里举着——但枪只是向前伸着，根本没有瞄准，枪筒翘向天空。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孩跑了过来。扶包格斯的人回头一看，休彭拿着手枪，赶快跑了。上校的枪筒不再翘向天空了，而是平平的——两个枪筒都上了扳机。“老天爷啊，千万别开枪啊！”包格斯举起了双手喊。可“砰”的一声，枪还是响了，他的手在空中抓来抓去，步履蹒跚地再向后退——“砰！”又是一枪，他的双手摊开了，脸朝天倒下。“啊，他把他打死了，他把他打死了！”年轻女孩飞快地跑过来，扑到了爸爸身上。大家也挤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前面的人拼命地把他们推到一边，嘴里喊着：“你们都往后去一点，让他喘喘气！”

休彭上校把枪随随便便地扔到了地上，转身走了。

大家把包格斯送到了一家药铺里，全镇的人都过来了。我飞快地跑到窗口，这样可以看见他。他被放在了地板上，头下垫了一个大开本的《圣经》，另一本《圣经》就放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的衬衫被撕开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子弹窟窿。他粗重地喘着气，吸气时《圣经》就被掀了起来，吐气时《圣经》又落了下去；就这样他喘了十几口气之后，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家把她的女儿带走了，大约有十六岁吧，她不停地哭着，长得很秀气，但脸被吓得惨白。

全镇的人都来了，大家都想挤到窗口看看里面，但站在窗口的人就是不愿走，后面的人只好说：

“这也太不公平了，你们都看这么长时间了，就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也看看吧。”

于是大家就吵了起来，我害怕会出什么事，悄悄地溜了出来。大街上满满的都是人。只要是看见包格斯被打死的人都在绘声绘色地讲着，讲的人身边都有一群人在认真地听。有一个人，长头发，长得很高很瘦，把自己的白毛皮烟筒帽推到了脑袋后面，正在地上画当时的情形。他用一根手杖画着包格斯和休彭当时站的位置，大家跟着他转来转去，看着他画，还一边点着头，意思是说他们看懂了。他笔直地站在休彭站的地方，瞪大眼睛，把帽檐拉得和眉毛一样齐，喊了一声“包格斯”，接着把手杖放成了水平线，叫了声“砰”就蹒跚地向后面退，又叫了声“砰”就脸朝天倒下了。只要是亲眼看到当时情形的人都说他演得真是像极了，和当时的情形一模一样。至少有十二个人非常佩服地拿出了酒瓶子，要请他喝酒。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人说，应该用私刑处死休彭，于是大家都这样说；接着他们就大喊大叫地去休彭家，好像疯子一样。在去的路上，要是看见有晾衣绳便拉下来，说要用这个把休彭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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