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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骑士的故事（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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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雅典城邦，曾住着一位伟大的主宰者——忒修斯[405]。他征服了许多富饶而美丽的国家，凭着自己的智慧与武力，统治着著名的雅典。在他的多次征战中，有一项伟大的荣耀，就是占领了亚马逊的全部土地，取得了西徐亚[406]女王希波吕塔的腰带。他把女王带回自己的祖国，而且还更让人惊叹不已地把女王的妹妹艾米莉也带了回来。雄壮的军乐奏起来，庞大的军队跟随着他们英勇的王胜利而归。

各位，要不是这故事太长，说起来有可能就会剥夺掉同行诸位的机会，我真想详细地给大家先讲一讲忒修斯王是怎样和他的军队一起打败了亚马逊[407]人的。他们那场战争进行得惊心动魄，希波吕塔女王虽然美丽而且大胆，但最终还是被我们英勇的王所虏获。他俩举行了盛大的结亲礼筵，回国途中遇到过无数惊险——正如一头驽牛不可用来翻耕一大片土地一样，我真的不能把我的故事说得太长。每个人都应该有轮流的机会，下面我就从我刚开始说的地方讲起吧。

且说刚刚我提到的那位勇敢的王，带着无限的喜悦，风风光光地朝着他那座城池驰来。但就在临近城邦的地方，在一座女神庙前，王却被一个奇怪的现象吸引住了。只见一排排成双成对的黑衣女人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在哭哭啼啼朝他礼拜。那哭声凄凄惨惨响彻四周，那情景多少年来从没有见过。

王拉住缰绳，不耐烦地说道：“女人们啊，为什么你们要哭泣？是妒忌我的荣耀，还是想扰乱我凯旋的好日子？或者，你们是有什么冤屈——有人侵犯了你们？如果真是这样，就说出来吧，说一说为什么你们都要穿黑衣？”

妇女中一位脸色惨白的站了起来，看得出她是众人中最最年长之人，一张白色脸就像快要死去一样。她说：“忒修斯，伟大的王！幸运之神垂青于你，给了你无比的荣耀和幸福，这一切我们决不敢妒忌，更不会想要搅扰。只是我们听说你是一位仁慈的君王，因此才来把你相求。为了等待你的到来，我们已在这座女神庙前待了两个星期之久，感谢女神没有辜负我们日日夜夜所有的祈祷，把你降临到此地。伟大、英勇而仁慈的王啊，救救我们这群可怜的女人吧！把你的甘露洒一点点给我们，把这群也曾经是贵妇主人的女人们救出苦海吧！”

女人哭哭啼啼继续说道：“现在你看我哭得凄惨，可知我从前却是一位高贵的王后。我的夫君就是卡帕努斯王，不久前战死于底比斯[408]城邦。我们这一群女人全都穿黑衣，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夫君也都阵亡，更为的是向世人展现那可恨的老克瑞翁的罪行。底比斯受到攻击，我的夫君战死，老克瑞翁却抢走了王位。他一味倒行逆施，把所有勇士的尸体堆积一起，不准我们施行火葬，更不准偷偷把他们埋起。他说他要报复他们，让他们经受所有的羞辱和泄愤，还把尸体扔给狗吃，不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我伟大的王啊！”老妇人说完这句话便匍匐了下去，所有的女人也都跟着趴下，“愿你的心感受到我们的苦难，为我们报仇伸冤。”

仁厚的君王听到这一番凄惨的倾诉，顿时觉得心中憋闷得难受。想她们也曾有着高贵的身份，而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君王翻身下马，伸手把她们一个个搀起。温和的安慰话出自肺腑，君王向众女人承诺，他一定要尽一切力量为她们向克瑞翁报复。他还对着他的军队发誓：一定要让全希腊人民记住恶贯满盈的克瑞翁之死。说完之后，勇敢的君王就扯开大旗，下令军队不要休息，直接向底比斯开去。他要让克瑞翁早早下台，为此他把希波吕塔女王和她的妹妹艾米莉专门派人送回了雅典，自己却马不停蹄率领军队向前去。

各位亲爱的朋友，我本应再说说忒修斯是如何高举红色的玛斯[409]像攻占底比斯城的——那持枪执剑的红色图像在他白色的战旗上有如火一样光亮，指引了军队中千千万万的英勇之士向前冲杀——但我们还是长话短说，直接说一说忒修斯杀死克瑞翁占领底比斯之后吧。

忒修斯打败克瑞翁，杀死了他许多的部下，其余的仓皇逃走，忒修斯理所当然就占领了底比斯城。他把军队开进城里，下令收集那些被杀者的尸骨。收集好之后，他把它们交还给那些凄苦的寡妇，准许她们自由礼葬。妇人们万分感谢，看着具具正在火化的尸体泪流满面，随后就来向王辞行。忒修斯以极高的礼遇送走她们，就回来在战场上休息——他决意亲自把这个国家处理。

战胜的军队在尸体中穿梭，剥下一件件的盔甲做战利品，他们还偶尔在尸体上翻寻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发现。事有凑巧，就在他们走到两具年轻的躯体前时，发现这两个人竟然还有一口气。两人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共同的精美的纹章让人一看就明白，这二人是兄弟，而且纹章官果断地作出判断，他们是帝王之后帕拉蒙和阿赛特——底比斯家二姐妹的儿子。

兵士们不敢怠慢，当下就将两人抬到大营，呈现在忒修斯面前，忒修斯派人将兄弟二人送回雅典，不许接受赎金放归——他们将永远成为雅典军狱的囚犯。忒修斯自认是个胜利者，有权处决一切，他头戴桂冠率领大军凯旋，在雅典欢快体面地度过了他的一生——这一生是如此的欢快体面，也就再没什么意思可言。可怜的只是帕拉蒙、阿赛特两个兄弟，整日里关在牢笼中以悲愁的泪水洗面。

以后的日子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飞快逝去，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的五月时分了。这时的艾米莉已经出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丽姑娘了。一个清晨，天色刚刚放亮，艾米莉就已穿戴整齐来到了花园里。只见她娇红的面颊比玫瑰还美丽，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直垂到了脚后根，身上的衣服新鲜又艳丽——这一切，使她看起来比绿叶衬托的百合还要美丽，就是五月里所有的花朵加起来，也不能超过了她。

艾米莉在花园里走着，五月的时光挑动了她的心，她采集了许多黄的白的粉的紫的各色鲜花，编织成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就像一个天使一样，边唱着歌边走过花园的一墙。

谁也不能想象，这墙竟连着一座城堡，在墙的那头，就是忒修斯王为着特殊的目的而修建的城堡。在这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里，城堡里住着两个悲苦的囚徒，就是帕拉蒙和阿赛特。可怜的囚犯帕拉蒙一早从睡梦中醒来就再也不能继续睡下去，得到狱吏的许可后，他开始和往常一样在高楼里踱步，透过牢房的宽大的铁栅栏窗口，他远望着雄伟壮大的城市，苦闷地自语道：“天哪，你为什么要把我降临在这个世上？如果不能得到自由，如果没有幸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突然，就在万花繁茂的花园里，一个艳美的身躯吸引了帕拉蒙的视线，那正是我们可爱的艾米莉！他整个人一下子惊呆了，心上仿佛有根刺穿过一般，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

另一个可怜的囚徒阿赛特从梦中惊醒，跳起来说道：“亲爱的表兄，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吗，你为什么大叫？是谁伤害了你吗？请告诉我！看你的脸色白得就如将要死亡的人的脸，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帕拉蒙好一阵没有说话，两眼盯着窗外的花园看。阿赛特就又继续说道：“如果是因为囚禁的生活不能接受，我劝你还是忍耐着吧——既然上帝要做这样的安排，那就没有人能够改变，除了忍耐，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听了这话帕拉蒙转过头来，说道：“亲爱的表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没有什么人曾经伤害我，囚禁的苦难对我来说也不再是最大的伤痛。我大叫只是因为有另外一个身影进入了我的眼睛——就在花园那头。那是一个绝色美丽的姑娘，我想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她漂亮。不知是维纳斯化身来到我的眼前，还是她真的也是如我之人！”说着，帕拉蒙朝着窗口跪下来祈祷：“美丽的女郎啊，如果你是法力无边的女神维纳斯，要化身这形象在我眼前显现，那就可怜我这悲苦的囚徒吧，请运用起你的法力帮我们逃离这牢狱之灾。要是命运注定我们将老死监房，那就请照顾我的家族，使它那饱经摧残的身体不再受到伤害吧。”

听到这番话，阿赛特也抬头朝窗外望去，就在万花争妍的花园中，果然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在闲荡。那天使般的容颜涌上他的心头，使他受到的伤痛比他的表兄还要重，他情不自禁嗟叹道：“天啊，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的姑娘！她使我两眼发亮，情难自禁，如果无法得到她的眷顾和爱怜，我情愿死去。”

帕拉蒙听完他的表白，立刻火上心头，怒目而视：“亲爱的表弟，你的话是当真的吗？”

“那当然，上帝可以作证。”阿赛特说，“我句句真心，不是开玩笑。”帕拉蒙皱起眉头：“表弟啊，如果是这样，那可就是你不对了。”他说道：“你是我的表弟，曾发下誓言要绝对忠诚于我，而我是你的表兄，也曾发誓与你同患难共生死。我们二人曾一起说定，即使是身受酷刑也不能互相出卖，即使是爱情也不能让我们分开。可是我的表弟啊，我把我的痛苦告诉了你，认为你会帮助我得到那美丽的姑娘。可谁知道，你竟然对我说，你也爱上了我爱的人。你这不是背叛吗——背叛最最信任你的人？这可不是一个勇士应该做的事。如果你不赶快改变心思，我将永远都认为你这是背叛。”

阿赛特傲慢地回答：“既然你这样指责我，那我就实话对你说吧：要说到背叛，其实你才是不讲信义之人。在一开始，你说你爱上了一个姑娘，但你却不知道她到底是人还是神，因此你的爱只是虚假的幻梦，不是真爱。而我从第一眼看见她时，就是把她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来爱，从这一点上说，我才是第一个爱上她的人。如果你还坚信先爱上她的人是你，那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爱情高于一切！我敢发誓，在这世上人们制定了一切的法律，却绝对没有关于爱情的法律，因为没有任何法律能够缚住人们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爱情，即使你爱上的是一个寡妇，有夫之妇，或是姑娘，没有法规叫你不要这样。人们总是因为爱情而打破了一切存在的法律，所以你也无法禁止我去爱上什么人。”

“再说，我们都清楚，你已被判处了终生监禁，不能被赎，这样在你的一生中，又如何得到她的那种眷顾？当然，我也一样，我们就像两只互相争夺一只骨头的丧家犬一样，争来争去不能得到，最后却被一只鹰叼走。表兄，在天底下人人都为自己，尤其是在爱情上。我们既然谁也不能出去，就各自在心底里爱自己所爱的人吧，只是即使我们的爱如太阳般炽热，也不能熔化掉这牢屋上的栅门——我们听从命运的安排吧！”兄弟俩争吵一阵又悲伤起来，就这样断断续续时光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有一天，有位叫底里托俄斯[410]的君王来探看忒修斯。他们是从小的好朋友，曾经发过誓要同生共死。因此他们的感情很深厚，谁有什么困难另一方绝不会袖手旁观。这位老君王在底比斯时代就已认识了阿赛特，并且非常喜欢他，听说现在被忒修斯关在了雅典的牢笼里，于是就向他的好朋友请求能够放了他。忒修斯经过一番思考，答应了底里托俄斯的请求，并且还慷慨地不收赎金。只是有一个条件阿赛特必须接受，那就是：在今后阿赛特的一生中，不论有什么事故发生，他都绝不能再踏上忒修斯的国土一步，如果不幸被忒修斯的卫士抓到，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晚上，他的脑袋都要被立刻砍掉。

获知消息的阿赛特万分痛苦。这对以前的他来说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如今却比死还让他难受。“天哪，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要让底里托俄斯认识我？”他悲苦地喊道，“你让我走出地狱，却又让我进入炼狱。我在这牢中关着还好，即使得不到她的青睐也还能整天看到。可如今你却只让我的表兄得此殊荣，而我却远远被放逐。亲爱的表兄啊，看来我们的争吵是你胜了，你待的这个地方如今不是地狱而是天堂。命运之神帮了你一个大忙，让你能待在她的身边，凭着你的机智勇敢和好运，我想总有一天你的愿望就能兑现。而我呢，却将永远地离开我的天堂，我既然已经把脑袋做了担保，就再也不能返回来。天啊，地啊，世上的万物啊！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它们谁也不能拯救我的灵魂脱离苦海。永别了，我的生命和灵魂的主宰啊，我的心中除了忧郁和哀伤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了！”

“命运之神待人总是如此的丰厚，他给予人的往往比人想要的还要多。一个人如果获得了他没有想到过的幸福和造化，却仍不满足，还要不住地埋怨，这真是天大的错误！”

“看看我吧！有的人想谋求发财，却不幸为这个缘故死于非命，有的人历尽艰苦方才出狱，却又在自己家里遭到侍从暗算——这世道真是风险无阻坎坷不平，就像喝醉了酒的老鼠找不到回家之路。我本来以为如果能挣脱这永世的牢狱之苦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可谁知从此后我就将再也见不到美丽的姑娘艾米莉了，那真是比死还不幸！”

内心受着煎熬的囚犯发出最后的感叹，而此时还在牢中的另一个囚犯帕拉蒙得知阿赛特的消息后，却更是悲伤不已。他不断在暗塔中发出痛苦的号叫，腿上的链条被他弄得哗啦直响。

“啊，”他说，“亲爱的表弟，我们不休地曾争论过多少个夜晚，而如今你取胜了。你能够重返底比斯，就能够重新召集军队，以你帝王之后的身份带领他们攻打这座城池。凭着你的勇敢和机智及上天的垂怜，你一定有机会能够靠着条约或其他什么机遇让她做你的情人和妻子，而我怎能同你相比——没有自由，只能如行尸走肉！老天啊，牢狱之苦已使我受尽折磨，为什么还要让爱情来使我更加苦楚？”

嫉妒之火在帕拉蒙心头熊熊燃烧起来，使得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如枯草般没有丝毫光泽。他愤恨地对着上天说道：“残酷的天神们啊，为什么你们要把人像羊一样的对待？你们凭着自己不变的意志统治世界，把所有的条令律例刻在坚硬的石头上，可为什么对于爱情，你们却一言不发？”

“无辜的人受折磨，无罪的人被关进牢房，如果命运就是这样，那天意里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动物有了欲望可以随意发泄，可人有了欲望却要为了命运和道德而努力克制。有人听说过人死了灵魂还会哭泣，可又有谁听说过动物死了还会痛苦？在这世上诸多事情是如此的不公道——我看到过许多毒蝎子杀死人后还逍遥地向四方走去，可我们这些忠义之士却要忍受牢狱之苦——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土星[411]最不通人情，带着朱诺妒忌而愤恨的命令，把底比斯城邦蹋得比草地还平。就连维纳斯也青睐阿赛特，要帮助他恢复自由，而我却只能等待死亡。”帕拉蒙情绪高昂，神情激动，不住地想到阿赛特的命运和自己的苦难——各位同行的朋友们啊，我真不知道他们俩人哪一个最苦：一个是永远的囚犯，命运已经决定他要在牢狱中度过一生，而另一个则是雅典城邦的永久被放逐者，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脑袋，否则他虽然可以骑着马到处走动，却不可能在今生再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

不过，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受到的苦难更多，我们还是先继续我们的故事吧。

话说阿赛特回到底比斯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英气勃发、气宇轩昂的样子再也找不到了。他整日里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无精打采，没有过多久就消瘦下来。每一个见着他的人都为他而担心，小孩子见了他则会因为那一脸的苦闷相而害怕。他两眼深陷，颧骨突出，整日不言不语，只是一个人独自徘徊。要是他偶然听到哪里传来一阵乐器的声音——不管是忧伤的还是喜悦的——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美丽的姑娘，于是泪水就像小溪一样不断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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