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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包法利夫人17（第5页）

“去呀！”

“我不去！”

“朝左走！”

“别怕，大胆地走出去！”

“哎！她可真够笨的！”

“听到的人到底在不在？”镇长喊道。

“她在呢！在这边！”

这时，一个畏缩的小老婆子走到主席台前。她衣衫破烂，身材干瘪，穿着一双九十年前曾流行过的今早绝迹的木底棉鞋，系着一条蓝色的大围裙，布满皱纹的脸又瘦又干，头上顶着没有镶边的凉帽，两只布满老茧的手从红色短上衣的袖口伸出来。她的手因为长年清理积灰的谷仓、用碱水浆洗衣服、整理油腻的羊毛而磨出了一层皲裂的硬皮，给人以脏兮兮的感觉。由于经常干活，她的手再也合不拢了，仿佛在张开着向人倾诉它饱受的沧桑。她带着宛如修女般阴郁的表情，目光呆滞，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也将注定不能接受任何情感的讯息。长年累月地和牲畜在一起，使她具有了像牲口一样的沉默和驯服。今天，她第一次亲临这样盛大的场面，看见这么多的旗，听见咚咚的鼓声。穿礼服的大人先生和戴勋章的州议员使她惊骇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行动才好，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身上。大半辈子的苦难使她站在了面带笑容的老爷们面前。

“到这边来，令人敬服的凯特琳·尼凯丝·伊丽莎白·勒鲁！”州议员照着得奖人的名单向她说到。他重新查了一遍名单，又把目光移向年迈的妇女，然后非常慈爱地对她说：

“请过来！这边来！”

“难道你听不见吗？”镇长跳起来冲她喊道。

“五十四年的劳役！一枚银章！价值是二十五法郎！这是你应得的。”

她接过奖章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幸福的微笑漾开在她的老脸上，边往回走边小声嘀咕：

“我要把它送给神父，以便得到上帝的佑护。”

“可真是个虔诚的信徒！”欧玛先生侧身对公证人说道。

散会了。所有冠冕堂皇的话都说完了，生活又回到了原有的状态：主人依旧呵斥仆人，仆人则依旧打骂牲口，得了奖的牛羊只是在角上添了一个绿色的桂冠，除此而外仍得呆回到圈里去。

警察们来到镇上的办公室，一串点心扎在刺刀上，鼓手拎着一筐酒。拉里塔夫把挽着他胳膊的包法利夫人送回了家。在门口分手之后，拉里塔夫一人在草地上散了会儿步，等着赴宴时间的到来。

宴会进行了很久，摩肩接踵的客人挤满了大厅，只是对客人有欠招待。桌子很小，大家坐在一起连胳膊肘都伸不开。窄木搭成的临时凳子不堪重负，几乎被压断了。大家都在狼吞虎咽，不让自己的那一份有剩余。场面很壮观，人们吃得满头大汗，热气笼罩在餐桌上空，被熏黑的油灯发出暗淡的光。拉里塔夫靠在布篷上，心里装的全是艾玛，周围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听到。他身后的草地上，仆人们正在收拾一摞摞吃空的盘子。他不同任何人讲话，相比于他所处的闹哄哄的场面，他的内心一片寂静。他在想艾玛对他说过的话，想她可爱的小嘴，恍惚间艾玛的脸出现在军帽的帽徽里面，她那漂亮的百褶裙顺着墙壁垂落下来。由此，他想象自己的未来一定充满像波浪一样的无休止的欢乐。

随着夜幕的降临，到了放烟火的时间了，他又见到了包法利夫人，但她丈夫及欧玛夫妇陪在她身旁。细心的药剂师总担心烟火会制造出乱子，时不时地去让邦南多加小心。

花炮事先都在镇长家里保存着，但他过分小心地把烟火放在地窖里，致使火药全都受了潮，大部分都点不着。中心节目“神龙摆尾”根本无法上天，偶尔会有几个小礼花，翘首以盼的人群便发出一片欢呼，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因为有人乘乱摸了她们的腰。艾玛静悄悄地缩成一团，靠在夏尔的肩上。偶尔她也会仰起头来看一下被光辉的火焰照亮的天空，拉里塔夫只有借着花灯的光，才能仔细凝视她。

烟花放完了，几颗星星发出微光，天上掉下几个雨点，艾玛把围巾当披巾遮住自己的头发。

这时，州议员的马车也起程了，车夫显然喝醉了，醉眼惺忪，摇摇晃晃的，远远地还能看见他高过车篷的上半身，随着车身的颠簸在两盏马灯之间左右摇晃。

“应该采取严格措施禁止酗酒！”药剂师说道：“我希望镇公所能每周都把酗酒人的名单统计出来，并且公布于众，而且，这些资料还有可能像年鉴一样派上用场……哦！失陪一下！”

他向消防队长跑去。队长正准备回家看看车床。

“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欧玛向他询问道，“要不你亲自去看一下会不会有事！”

“省些事吧，绝不会出问题！”税务员答道。

“你们放心吧！”欧玛回到朋友身边对他们说道，“邦南先生说了，没问题，即使有火花掉下来，水龙头里也装满了水，我们可以安心回家休息了。”

“是该睡觉了，我都困了！”欧玛太太边打呵欠边说，“不过，今天虽然很累，但却过得很高兴。”

拉里塔夫带着未满足的爱欲留下的温存重复着欧玛太太的话：“啊！是呀，很痛快。”

大家各自打过招呼后，都散去了。

两天以后，《卢昂灯塔报》发表了关于展览会的专题报道，那是欧玛在第二天满怀激情地一挥而就的。他写道：

“究竟是怎样的盛况导致群众们顶着烈日，越过田野齐集到会场？”

他谈到了农民们的生活现状。政府虽然作出了很大的努力，但是并没有尽到全力。“还要加大力度！”他向政府大声疾呼，“各种改革政策都是期待我们来完成。”他还说到州议员的亲临，谈到民兵的神勇英姿，谈到可爱的乡村妇女及像古代族长的秃顶老人，他们当中有人曾参加过战争，听到鼓声便激动万分。他说自己作为评委之一感到自豪，并且还特别提到自己曾向国家农业家学会投过稿——《论苹果酒的酿造》。再往下，他用失真的词句赞美发过奖后人们的神情和行为，无论是父子、兄弟还是夫妻都紧紧拥抱在一起。很多人都骄傲地把自己的奖章展示给别人；不用说，回到贤慧的妻子身边后，一定会激动地把奖章挂在茅屋暗淡的墙上。

“六点左右，宴会在里吉尔的草坪上举行，出席大会的主要人员们聚集在一起，到处弥漫着欢乐祥和。宴会进行中，觥筹交错：万先生为国王举杯祝酒；镇长为州长举杯祝福；德罗泽雷先生则提议为农业干杯；欧玛先生提议为工业和艺术干杯；勒普里谢先生提议为农业改革干杯。夜晚，异彩纷呈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如同天堂里的眩目景观，又像一场华丽歌剧的背景。我们可爱的乡镇仿佛在刹那之间进入了《天方夜谭》中所描述的梦境。”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盛大的聚会中，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件。”

文章最后以两句补充作为结尾：

“我们不难注意到，神职人员未参加宴会。教士对进步的了解大概另有新见。不过我们决不会干涉上帝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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