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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讲兵辨古史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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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春曲糅合鸟语的清脆和雨声的缠绵，奏得更加轻快动听。浣璎池边繁花满树，纤美的柳条垂落池面，朝日下一片闪金耀绿。映弦临池观水，不禁一次次回忆起昔日练剑之情。自从得知纪凌荒设法偷得黄金莲座佛像后，她便一直想当面致谢。可每次起身又都重回座位，觉得这是一个愚蠢而肤浅的念头，就像泡沫那样没有根基、一摁就破，却偏偏又恍惚瞥见破碎前焕烁着的五彩晶光。心情起伏了一天，才想起自己还应该去玫香院把礼物给梦离补上。

到了玫香院，将自己将从荣宝斋购得的金镶宝珠玉鱼篮观音挑心递到梦离手中。梦离低头端详：此物以金累丝做成莲台，两边以莲茎、莲叶和五朵莲花伸展抱合成托座，五颗红宝石嵌为花蕊。托座内便是玉件。白玉镂为莲瓣式背光，做成镂空的底子，背光边缘镂雕卷草，上面是手提鱼篮的观音。梦离微抬螓首，说道：“如此材料和做工，想必价值不菲。倒让商公子破费了。”

映弦欣然一笑：“你喜欢就好。就算我给你的新春礼物咯。”

“倒想问商公子为何送我挑心？”

“嗯？我想梦离姑娘恐怕不喜欢戴那些太张扬的钗啊簪啊步摇什么的，所以选了这个挑心。小巧玲珑，也还算精致，希望你能喜欢。”

梦离垂眸笑道：“挑心、挑心，我还以为公子想要挑我之心呢。”

映弦尴尬道：“哪里，姑娘误会了。再说，姑娘不是早就心有所属了么。”

“公子何出此语？”

“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以姑娘的才貌，西鉴城不知有多少公子大爷想将你赎出去。你却甘愿呆在这烟花之地，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在等一个人吧。”

梦离凝视映弦，一股被猜中心事的无奈蹙聚在眉。忽然展眉微笑，如春风一掠，名花绽蕊：“商公子是聪明人，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我确实在等一个人。那人答应我事成之后便回来找我。虽然这两年没有他的消息，我却还是愿意等他。”

映弦叹道：“梦离姑娘正当妙龄，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你可知就算蒙着眼睛抓男人，也能轻轻松松抓满一船无情大士负心汉？”

“这样……”梦离闻言惊了惊，流苏耳坠似两枝暗度的金针跟着头一起摇动：“既然我跟他彼此相知，就当彼此信任。他定是临时有事不能回西鉴找我。我若随便跟了别人去，又怎么对得起当日的盟誓？”她侧身倚于窗前，缎子般的长发浴日展落在肩，等待远方的良人归来绣花。坚定而温柔的光芒沾满思念之情从盈盈美目中驶出，一半波心自荡，一半水随天去。

好个痴情女子。居然还是身处青楼。映弦不由自主一晃，像是被对方身上笼罩的光辉震慑。站稳后说道：“既然姑娘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还望你多多保重。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一声。我定当为姑娘带到。”梦离转身施礼答道：“多谢商公子。”仔细一看，阳光仿佛在她脸颊上勾出一道苍白的泪痕。

离开玫香院后，与梦离的对话就像是一锅散着热气的沸汤在映弦的脑海里咕嘟嘟地翻滚。除了梦离那个神秘的意中人以外，她还了解到，去年一年，玫香院共有四个女子被人赎走。其中有两个跟梦离关系最好，私下告诉梦离将她们赎出去的人都身居仕林。赎身者因有家室且来头不小，而两女子出身低贱，为避免闲言碎语，便各自在城郊专门为其修了一座小楼，吃穿用度什么的都远远强过玫香院。映弦再三追问究竟是何人，梦离便吐露一个姓陶，一个姓傅，似乎一个在刑部任职，一个在中书省任职。这两女子得遇贵人，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回来探望时便纷纷劝说梦离做人不要太死脑筋，先离开这地方要紧。梦离却一笑了之。

当时映弦问：“你这么执着于一个两年都没来看过你的男人，值得吗？”

梦离答：“我只是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不想在未来后悔罢了。”

映弦回想结束，一跺脚：罢罢罢。且去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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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弦要去见的，正是在侍卫上直军任职的纪凌荒。

依然是据小宁子介绍，郁国侍卫上直军又称上直卫，属于皇帝亲军，不隶大都督府。共分十二卫，分别为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其中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的锦衣卫在永瑞三年被废除，原因不明。添设济阳卫，仍成十二卫。纪凌荒所在的金吾前卫，职责是卫戍皇城南面以及巡警京城各门。

搞半天说穿了就是守门工作……映弦心里嘀咕。二月廿七，申时已过，未及黄昏，她换了一套男装独自溜达到承天门外，将要在漫天晚霞下实施一场精心策划的邂逅。她甚至预想到了相见的情景——纪凌荒骑着白马向自己靠近，忽然发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商姑娘？”自己也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抬起头，浅浅惊奇淡淡言：“纪公子，好久不见。真巧。你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她逛荡了半天，大业未成，却被金吾前卫的一名兵士当做可疑人物抓了起来，直接押到地处保和坊的衙署待审。途中她本想分辩几句，转念一想，不如就地等待，看看是否会见到某人。到了衙署，首先照面的却是去年九月在菊园跟司徒嫣比武的罗鸿。罗鸿皱眉盯着映弦，觉得此人是有点面熟。两人直直对视，映弦心里发毛，便主动道出自己身份。罗鸿奇道：“映弦姑娘，你怎么会被抓到此地？”映弦反问道：“最近形势是太乱了么？我就穿了身男装，你的手下便以为我是什么恐怖分子。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罗鸿斥退那兵士，亲自向映弦赔礼，又闲聊了几句。映弦方知他目前担任的是金吾前卫千户所正千户，该是比去年升了一级。言毕遥视衙署大堂，发现堂内布置得甚隆重，座椅林立，鲜花环绕，香气馥郁，板壁上还挂了一幅巨大的地图，纵横画满箭头。映弦便问待会儿是否要举行什么盛会，罗鸿答道：“过一会儿孔桓孔统领要来衙署讲兵。”

据罗鸿所言，孔桓自从接管上直卫后，定期亲自到不同卫所，与该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正副千户、百户等官员进行讲兵活动。与会者也包括部分恪尽职守、表现优秀的兵士。每次讲兵都以历史上的军事战役为讨论内容，结合兵法分析战略战术，探究成败得失。可是孔桓掌管的是皇帝亲军，为何要费心组织这样的活动？就算要讲兵，不也该由大都督府或者兵部来承担安排么？映弦追问不舍，逼得本不打算深谈的罗鸿只好又道出缘由。

郁国兵制，从京师到地方皆立卫所，外统于都司，内统于大都督府。永瑞年间革定新制，如有战事征伐，则命武将充总兵官，临时调卫所军队领之。战事既毕，将军交还佩印，官军便各回卫所。如此将不专军、军不私将。兵部有出兵之令而无统兵之权，大都督府有统兵之权而无出兵之令。二者合则呼吸相通，分则犬牙相制；军政军令分开，是得唐代府兵制遗意。

然而曾在郁国大都督府任职的孔桓，颇以军士与将领之间没有长期隶属关系为虑，认为此举虽能防止将领拥兵自重，但同时也或多或少削减了军事战斗力。故郁国时为敌国所欺不说，跟漠月的征战也总是不能一劳永逸。他统领侍卫上直军后，便想方设法提高禁卫官兵的军事素质。除了保障皇宫安全外，倘若未来有棘手战事，或能奏请调派出类拔萃者用之。

这孔统领还真是以国为重……映弦心念隐动，对罗鸿说道：“反正我来也来了。不如让我扮成一个普通士兵，站在角落里听你们讲兵可好？”罗鸿犹豫道：“这恐怕不行。孔统领要是发现你混在里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映弦忙道：“你放心。我不说不动，绝不至于被发现。退一万步讲真要是被发现了，我就说是元熙公主派我来……派我来深入学习接受教育的。打死我都不会透露你的名字。”

听到“元熙公主”四字，罗鸿迟疑了一下，最终答应映弦。“多谢你了。”映弦笑容明灿。

没过多久，映弦已换上了一身金吾前卫的戎装，与其他数十个没有官阶的兵士环立在题为“敬武堂”的大堂四周。中间空出的座位是为孔桓等人而设。噤若寒蝉地等了好半天，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接着是矫健而沉稳的步伐声。孔桓一行数人迈入衙署大堂。映弦当即模仿其他兵士的动作以军礼相迎。

行完礼，她挨次看去。队伍前方正中的便是元熙公主的舅舅、上直军统领孔桓。不到五十年纪，身材魁岸，紫棠色面皮上双目如铜铃深嵌，翼张的胡须像是剑戟密密扎在下巴周围，嘴角浮着定型的笑意，亲而难犯，不怒自威。他左边是金吾前卫指挥使田更，身姿迥拔，相貌堂堂，眉峰轩修，带几分儒将风范。右边是指挥同知裘剑华和指挥佥事欧阳惟，皆三十来岁。裘剑华其貌不扬，泛着古铜光泽的脸庞上却有一股沉毅之色。欧阳惟长得阔脸豪眉，虎目灼然释光。稍后一人便是纪凌荒。穿的虽不是白衣，却也不减英朗俊逸，气度从容如海风碧云。他后面又跟着数人，映弦未再仔细观看。

一行人相继按位次坐下。纪凌荒恰好侧坐在映弦视线前方，映弦稍稍伸颈，便能看见对方峻峭清逸的侧脸，心跳竟出乎意料地加快，静待讲兵开始。孔桓欲要开言，门外却又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就像是镀了一层晶光闪闪的水银，亮得耳朵根子都疼了起来。映弦心头一震：她怎么会来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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