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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过愚是住在城外的,而且平日里到他家中走动的人并不多,故此他的尸体还没被发现,虽然“亢镜”是已经确认了江通判的死亡,可是现今并没有理由去告发孙凉,如若他跑到官府去告发导致孙凉被抓,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存目标就要烟消云散了。何况他没见过孙凉的身手,不然就更不会想到要去官府告发了。况且,人为你复仇,你送人坐牢,这事情怎么想怎么不是人办的事。
但是昨夜里楚州知府家中管家和仆人被杀,却闹的动静不小,毕竟是一州之长的家中出了人命案子,衙门捕快和驻守厢军都被惊动了,有三五百人在城中各处巡视着,好在尚老头的家在城中角落,附近人家拥挤冗杂就还没有排查到,不然的话孙凉与“金映”二人也没有时间盘桓许久。
上下打量一番“金映”此时的装扮,脏发蓬乱好似鸟窝,耳垢鼻屎挂在脸颊,破衣烂衫一身与昨日相同,这一身衣裳又是淋雨又是醉酒的,还有他许久不冲洗的馊味一同混合着,也就是孙凉做杀人厨子,可以接受他脏乱无章的样貌、令人作呕的气味,不然换做旁人早就闪躲不急了。念及此处,孙凉问到:“金映兄弟,不知你这身衣裳还有多的么?”
金映闻言一怔,随即理解了孙凉的想法忙道:“有的有的...咳...孙大哥,你可不嫌脏?我去给你找一身便是。”
“快些去!随便找一身就行!”
当金映抓着一身破衣服出来时,孙凉已经把亵衣褪去,浑身赤条条地在地上滚满了泥土,头发、面目也用泥水涂个遍,甚至甚至七窍附近也都塞了些、抹了些,只为显得够真、让人会信。孙凉的样子看来是铁了心要如此这般行事了,金映心底不由地多了些佩服。
孙凉接过金映递过来的破布抖了抖,一阵灰尘蔓延开来,还带着不知多少皮屑、小虫,味道冲得让破布主人都不由得脸红,孙凉倒是满不在乎地照着身上比比,还是照在了他精壮的身上,上下看了看对金映说:“兄弟你别说,这穿上还真有那感觉了。”自我调笑的能力确实让金映羡慕,毕竟孙凉是因杀人才要掩饰身份逃出楚州,这样一想,金映顿觉冷汗直流。
金映,或者说亢镜,他感激孙凉,但也怕孙凉,因为他没有活下去的目标,那心里自然是有所依赖的。眼下只有听孙凉的安排便是,其余的,或许等亢镜独自一人时才能重新捡起来。
楚州各处城门此时都有经城门郎带领一队士兵把守,尚老头家在城中偏西南的位置,距离西门、南门都差不多,本来孙凉并没有拿定主意从哪个门出去,可正巧闻到了一股恶臭从院外飘进来,是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的臭,让人把前日早饭都吐出来的臭。孙凉猛地吸了吸鼻子,问亢镜道:“兄弟,你家附近有收夜香的吗?”夜香就是粪水,叫夜香也是为了文雅些,人口多的州府、县城都会有专人在挨家挨户收集夜香运给需要肥料的农人,这活儿不体面的同时也会被人嫌弃,所以大部分是在夜里上门的。
“却有一位住在巷子口的老伯以收夜香为生,大哥你是想...”亢镜道。亢镜中毒后,他的五感都不如平常人,这会儿猛地吸了吸鼻子反而被呛得咳嗽起来。
孙凉点头道:“只是不知,老弟可惧怕夜香近身?”
楚州城南城门,经城门郎带着兵士挨着排查出城的百姓,只因听说知府家中出了大事才吩咐各城门要严查,看见可疑人等必要问个清楚仔细才肯放行。一辆粪车慢悠悠地推到城门洞下,排队等着出城的人们见状都赶忙避开,生怕被溅了一身屎尿。经城门郎见状也只得捂住口鼻,推了身边两个兵士上前检查。小兵也知这种脏臭活儿只能由自己这最下等的兵才会去,也只能一个屏住呼吸、一个衣袖遮挡上前查看。推车的汉子用一块破布蒙着住下半张脸,穿着烂衫,头发、脖颈、指缝上的污泥早就变得认不出颜色,不知是不是粪水干涸后又不断堆叠出的样子,若真是的话估计这南门也不会再有百姓排队,甚至兵士可能都一哄而散。
“你...你这车上装的是何物?”一个小兵问道。这话问得明显多余,被经城门郎在后腰狠狠踢了一脚,叫道:“快上去检查!没问题就放行!”这猛地一下让小兵踉踉跄跄撞到粪车上,惹得附近躲避的百姓、后面伫立的同僚一阵哄笑,身上已经沾了粪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开木桶盖,大半桶粪水在其中摇晃,让臭气散发得更是随意。
“呕...”小兵实在受不了了,转身扶墙吐了起来。经城门郎也只得命令兵士、百姓让出一条路,让粪车快些出城。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日头已上三竿,经城门郎看着影子觉得有些不对:平日里收夜香的都是丑时末寅时初出城,今日怎的快到晌午才送?难不成...
难不成是知府要抓的歹人?!
后知后觉的这位招了招手,立刻有近身小兵凑上前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经城门郎本想直接说出猜想,可想起有出城的百姓说,只因昨夜知府家中死了管家、仆人一共五口才下令严查!知府家平日也有士兵守卫,贼人却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杀人直到今早才被发现,这手段着实可以!若倒夜香的真是这凶恶贼人,自己带几个手下恐怕也不是对手,想了想问道:“你看看簿子,今日倒夜香的出城记录有几条!”
小兵应声跑回去仔细翻看起来,然后回道:“今日只有一条记录,便是先前那人!”听见汇报,经城门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若真是自己把贼人放跑,不被人知还好,若传出去估计会拿自己顶罪!还好还好,是真的倒夜香的...
真的是倒夜香的,也真的是临时顶替倒夜香的。出城走了二三里推车才停下,推车人一下子瘫倒在地,扯下破布大口大口地喘息,面目上满是灼伤疤痕的自是亢镜:“呼,属实累人...大...大哥你也快出来吧!”
只听“噗”的一声,好似有甚东西从车板下掉到了地上,接着一双手抓着板子把自己撑了出来,这人正是孙凉,只不过还是乞丐模样的打扮,反正也要藏身于粪车下面,这样装扮也可以让自己更放松。孙凉活动活动双手,这车板的是一块块拼接在一起的中间自然有缝隙,而上面的大桶是底部凹进去些的,这样孙凉就可以用一双手脚扣在下面,只是全身发力挺住半柱香的时间还是挺累人的,即使任何一个高手尝试下来也很难坚持下来,哪怕是擅长打坐入禅的和尚。
“呼...终于出来了。兄弟,走,我知你心中对江过愚挂念不下,你我一同到他家去看看。”孙凉道。
亢镜默不作声,他不知该如何答,只得跟着孙凉向前。
破败的小院、脱落一半的扇门,和昨日孙凉来时相同,亢镜跟着进来不由得有些唏嘘。早几年因为师父的事来找江通判,这小院里说不上热闹可也不像现在一般充斥着萧条腐坏的气味。亢镜木然地走进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黄泥屋子,孙凉只是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不会安慰人,更不会为被自己解决的目标而安慰人。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只能让亢镜自己去体会、去平复。本来以为亢镜在屋中会多待些时候,没想到很快他就抱着江过愚的尸身走了出来,好在江通判生前身上也没剩几两肉,才没把亢镜残破的身子压倒。
“大哥...江通判的尸身,我想帮他埋葬,让他入土为安。”亢镜低声道。
“你埋吧,我等你。”孙凉说着,出了院子找个树桩坐了下来。
这两天孙凉还是挺累的,他完成任务是信奉一个“快”字,快速解决目标就是他的目标。所以时间上也富裕出很多,才会给他遇到各种有趣的事,比如扬州城外花魁娉娉与亢镜的对峙、比楚州此行替亢镜复仇。孙凉也是享乐于其中的,他喜欢到处转转的感觉,借着任务出去见见、转转、看看、尝尝,见不同的人、转不同的街、看不同的景、尝不同的菜,但就是很少歇下来。此刻坐在树桩上的他,是难得的休息。他享受此刻的安静,甚至有些瞌睡。
一炷香过去了。亢镜从江通判的小院默默地走出来,摸到孙凉身边叫了声“大哥”。惊醒的孙凉转头看向亢镜,肮脏的面目上有着明显的泪痕,显得好似一摊晕开的泥水,不知何时才能平静、沉淀。孙凉问道:“埋葬了吗?”
亢镜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金映兄弟。”孙凉站起身道。言毕,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眼见有光亮起便用力抛到了小院中靠墙的草堆。那草堆也不知放了多久,早就变得枯黄没有丝毫生机。而此时,它们又有了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点燃。黄泥房本就是混着干草堆砌而成的,草堆很快就攀附到房子、栅栏上,让整个小院变成一片火海、升起滚滚浓烟。火焰是仁慈的,是它让人可以吃到热食、感受温暖;火焰是残酷的,它把一切生机、罪恶燃烧殆尽。就好像现在。
东京城,尝百草堂外街上。
“月夜叉”孙凉面对“抚柳老猿”高老探的质问,只能以沉默应答。八年前是孙凉要“招蜂引蝶”亢镜南下潜伏到信州、江州一带接触天残派的人,也是孙凉要其改名换姓、不要再联系故人。甚至也是大概六年前,才有人送信给孙凉,只是一张草纸上书工工整整的三字:“已入残”。孙凉自是领会其中含义,便再未见到过他。这样一想,也有八年时间了。不知亢镜过的如何。
见孙凉不答话,高老探轻叹一声,道:“江湖中人大多知我‘抚柳老猿’的名号,却不知我还有个师兄尚曲飞,诨号‘掌剑飞焰’,身法不下于我的同时更善掌、剑。只是二十年前因遇伤心事退隐江湖、隐居于楚州,我与他二人便再未见面。后来听说他钻研傀儡戏并学得‘悬丝傀儡’一脉精髓,他可以放下武学、追寻技艺,也是足够让老猴儿我羡慕的。”
“掌剑飞焰”?“掌间飞燕”?尚曲飞就是亢镜的师父尚老头?这绰号改的还是够随意。孙凉心想。
“九年前,有途径楚州城的门人到来京师拜见,与我说有尚师兄的信,我见信才知,原来他收了个徒弟名为亢镜,继承的是他‘悬丝傀儡’的技艺,并未传授他的三门绝技。老猴儿不知该怎样想师兄的决定,但是只要是师兄做的事,我都尊重。唉...”高老探这叹息不止,不知他心疼的是尚曲飞他这个人,还是心疼尚曲飞的武功失传。
“八年前,我已在盗门中占得三门主之位,可差遣门人出入各州府分舵,但是在楚州时一直没有的,因为老猴儿不想打扰师兄,也怕师兄知晓了会多想会心烦。但有南下路过的也会让去看看师兄可还安好,不用特意去拜见只要远远看着就好。可是,我却听说师兄被楚州知府的管家给害了!!!”高老探说着语气不由地高了起来、急了起来,看的出尚曲飞的死对高老探是有很大的打击,这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那时我正忙着派遣门人奔赴河北路暗中帮助我大宋军队抵抗契丹,身边也再无可差遣人手为师兄报仇,南边的门人又不能及时赶赴楚州,极为尴尬。等到有人可用之时却发现师兄的仇人、楚州知府的管家和仆人已经被人杀了。”
“就连尚师兄的徒弟、从扬回楚的‘招蜂引蝶’亢镜也传被杀了。让老猴儿我十分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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