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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旌的中文让路过的日本学生纷纷朝她投来疑惑和嗤笑的目光,可落旌浑不在意,见伍连德仍然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落旌深吸一口气再次大声喊道:&ldo;伍院长‐‐&rdo;
终于,伍连德停住了脚步。他有些疑惑,在这里也有中国的学生知道他是院长吗?他缓缓转过身,只见喷泉旁站着一个穿着帝国大学校服的姑娘。他缓缓抬了一下眼镜觉得那小姑娘还挺熟悉,而她走过来仔细一看,伍连德有些不敢置信却又大喜过望:&ldo;……嘶,这不是落旌嘛!&rdo;
落旌松了一口气,眼眶湿润地笑了起来:&ldo;好久不见,院长。&rdo;
幽静的茶楼中,身着湖蓝孔雀花和服的美丽侍女跪坐在铺垫上沏着茶,壶嘴流出青竹色的茶汤,淅淅沥沥的茶水挨个儿点过盖碗、茶海、闻香杯、茶杯‐‐侍女手上的动作优雅别致就像古诗中的行云流水,却又带着日本特有的味道。
听完落旌这几年的事情,伍连德摇头叹道:&ldo;了不起,真了不起。&rdo;
落旌不好意思地笑,眼神明亮:&ldo;院长才是了不起,若不是木村廉老师,我也不知道院长竟然拿过这么多学位。&rdo;
伍连德闻言,摇头笑:&ldo;小姑娘长大了,也会人情世故那一套了。&rdo;
落旌抿嘴:&ldo;不是人情世故,是真心实意的夸赞。那院长来东京只是讲学吗?&rdo;
伍连德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ldo;我现在是作为国民政府卫生署的中日交换教授到日本来讲学的,那些学生不愿意听课也罢,如今我也落得轻松。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异国他乡念书,想也知道吃了不少苦。木村教授是我昔年的好友,在医学上你能得到他的指导我很放心。&rdo;
落旌微笑,点头说道:&ldo;是的,木村教授对我非常照顾,对于我医学上的指导很是用心。&rdo;
&ldo;那你从前的病呢?当初你大伯带你离开得那么匆忙,到了日本若是没有好好调理,恐怕以后会埋下隐患。&rdo;见落旌点头,伍连德想到什么问道,&ldo;你对鼠疫这类杆菌产生抗体这件事情,你没对其他人说吧?&rdo;
落旌眨了眨眼睛:&ldo;放心吧院长,我没对其他人说过,便是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的。&rdo;
伍连德笑起来:&ldo;也对,不是每一个医者都能亲眼见到这种奇迹,若不是你是我亲自接下的病患,我也不会相信一个得了败血型鼠疫的女孩可以起死回生。&rdo;
隔壁的厢房里传来砰地一声响,似是瓷杯摔在地上打碎了,侍女歉意地朝落旌和伍连德笑了笑,起身向隔壁厢房走去。见到侍女的离开,伍连德才继续说道:&ldo;自从东北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与日本的关系就变得微妙和紧张。落旌,一旦中日全面开战,你想过你在东京帝国大学还能继续完成这份学业吗?&rdo;
&ldo;那,院长的意思是?‐‐&rdo;落旌犹豫地看向他。
伍连德眼神凝重,眼镜面泛着光:&ldo;趁中日两国尚未彻底撕破脸皮前,快离开日本吧。求学的话去哪里都好,英国美国欧洲美洲,只要不是日本。你若是想去,我替你书信一封,不管是美国或是英国,到时都会有人照应你的。&rdo;
落旌手指缓缓收拢:&ldo;可是,我大伯他‐‐&rdo;
伍连德语重心长地规劝道:&ldo;六年前你身不由己,六年后,难道你也要按照别人给你定的路继续走下去吗?落旌,你要知道,在这个世道里,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命运,那么便没有人能真正救得了你。&rdo;
落旌嘴角带着一丝恬淡的微笑,可笑容像是面具一般隐藏着她最真实的想法。半响,她幽幽问道:&ldo;院长,你有没有再见到慕轩?&rdo;
&ldo;见到过。&rdo;伍连德叹息了一声,&ldo;你知道的,自从那场学生游行过后,段总理下台后段家便算彻底地没落了,树倒猢狲散,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猜到段家的日子过的有多么艰难。&rdo;
落旌想到了大夫人对自己说的话,眉目轻触地问道:&ldo;那慕轩他没有娶张家的小姐吗?&rdo;
伍连德皱着眉:&ldo;落旌,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慕轩执拗的脾气,只要是他不愿意的事情,便是把枪放在了他脑门顶上他也不会服半个软。&rdo;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ldo;大概是前年年底的事情了吧,段总理在医院里病逝‐‐&rdo;
落旌直起身捂住嘴惊叫一声,满眼不可思议:&ldo;老爷她病逝了?!&rdo;
见到伍连德肯定的点头后,少女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不忍地看向窗台上开得正好的水仙花,鹅黄的花瓣在阳光下越发娇美。她的嘴唇轻颤,想起了压死段家这头骆驼的那根稻草‐‐三一八惨案,苦笑一声:&ldo;院长,我始终都不相信开枪打死学生的命令会是老爷下的。&rdo;
但是,她不相信又怎样呢?他们不相信又能怎样呢?
国人相信,那便是铁证如山。
伍连德感慨道:&ldo;落旌,医生最怕遇到不肯配合的病人,之前我便劝说段总理需要开荤补身体,可是他就是不听说什么也要守着因为惨案发下的重誓。可就是这般,报纸上的文人墨客还说那只是一个政治家在作戏给世人看。可退一万步,就算是真的演给别人看的,古往今来登台作戏的有那么多人,能将自己性命搭上去演给世人看的,又有几个?&rdo;
&ldo;从晚清到民国,他一生都是政客,晚年落得那般荒凉,总理他虽嘴上不说可大家都明白他心里有气。就连最后,大少爷抽大烟欠了别人十万大洋。债主找上门来,段总理却根本筹不出钱来偿还……他曾是北洋政府的总理,却被人家追得走投无路。住在上海时,家中奴仆已经被遣散干净,他自己赶走了两房风流韵事满城飞的姨太太,而最后病重住院时,身边也只有寥寥几人守着,这便是文人墨客笔伐口诛的罪人。&rdo;说着,他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重响。
落旌垂着头吸了吸鼻子,话出口时才发现声音干哑得厉害:&ldo;家里一下子发生这样大的变故,慕轩呢?他……还好吗?&rdo;
伍连德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ldo;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慕轩,他整个人变得冷漠极了,尤其是在旁人面前,即便笑着可却让人觉得他身上长满了无法靠近的倒刺。&rdo;伍连德交叉着手指,一边回忆一边给落旌描绘出昔年少年的模样,&ldo;段总理临去前,慕轩就守在他身边。&rdo;
银汤匙捧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伍连德盯着杯子中青黄透亮的茶水,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一日的情景‐‐
幽幽醒过来的段芝霈眼珠转了转,一旁的女眷啼哭得厉害,半响众人才听他沙哑问道:&ldo;慕轩,你大哥呢?&rdo;
段慕轩紧攥着拳头,额发半遮住眼睑,落下一片暗色阴影,只听少年硬声说道:&ldo;爹你等一等,我现在马上去找大哥,我一定带他回来见你!&rdo;
瘦削的少年刚要站起身,手却被人紧紧拉住。段慕轩没回头,怕父亲看见了自己眼中的泪光,只听病床上的老人缓缓说道:&ldo;罢了,一块废铁就算再怎么锻造也不可能成为材的。你大哥不成材,这个家就算交给他,我也不会放心。&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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