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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至于此呵,何至于此!
嘉斐一时心急如焚,一时又心如刀绞,身子一摇,似想跨出门去,却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结实。
第2章二、不如一粒酸葡萄
&ldo;王爷!&rdo;玉青慌忙伸手来扶。
嘉斐先撑一把门框稳住了。&ldo;河套……&rdo;他喃喃又复念一回,倏地直起身子,眸色已然深沉。&ldo;玉青,送两份请柬给曹阁老。棣儿生辰时,阁老曾拿来一块红山璧,托我寻名匠替他一辩真伪。日前倒是有了答复,还未来得及告知璧主呢。&rdo;
&ldo;两份?&rdo;玉青迟疑寻求确定。嘉斐不语,只瞪了他一眼。他却骤然顿悟了,立刻应诺退去。
嘉斐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谁料转身险些撞个踉跄。
不知何时,嘉钰又已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静如幽魂。&ldo;那第二份请柬可是要转交曹阁老的东床、兵科给事中王显的?阁中重臣,兵科参议,你要为甄贤打河套么?为一人与一国开战?&rdo;他分明垂着头,却又抬眼盯住嘉斐,语声不高,相反,低沉得近乎阴鸷,没来由便叫人一阵心惊肉跳。
嘉斐回看住他好一会儿,缓步跺回位上坐下,这才开了腔。&ldo;谁说我要打河套?&rdo;他慢条斯理地压腕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品一口,才接道:&ldo;我倒是想一举灭了鞑靼,可惜呀,从来只有&lso;径下中旨&rso;的皇帝,哪有&lso;内阁票拟&rso;的皇子?我若寻死,抹脖子最简单,不必这样麻烦。&rdo;
&ldo;那你到底要做什么?父皇将你闲到今日你难道不知什么缘由?还要去冒这样的险?&rdo;嘉钰白着脸,青丝尽垂颊侧,乌深眼眸,惊煞几多心思。
&ldo;我要做什么?&rdo;嘉斐扬眉看住嘉钰,竟是莞尔笑了一下。&ldo;赏花品玉猎珍玩嘛,我也该做点皇子王孙&lso;该做&rso;的事了。&rdo;他说着,一面也拣了一粒葡萄送入齿间。舌上还余着茶香,再沾一点葡萄酸,竟成了特殊的悠长,忽而一瞬,便将他拉回了久远以前,很久很久。
那时,他第一次吃到这样带着酸味的葡萄,惊地瞪圆了眼,下意识便吐出来。甄贤在一旁看着,笑得弯了腰,而后却又骤然敛了笑容,蹲身捡起被吐在地上的葡萄,托在掌心,黯然叹息,&ldo;&lso;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so;。十年圣贤书,还不如一粒酸葡萄。&rdo;那嗓音凉凉得漫过了他的心头,戳得他顿时面红耳赤,竟像是被那颗酸葡萄生生堵了喉管,说不出半句话来。
或许,自那时起,那葡萄便真的一直堵在了他心里,再也没能顺畅。
嘉斐失神须臾,猛醒过来,眼前豁然清亮。他缓缓抬起头,看住眼前的嘉钰,轻言慢语地问:&ldo;四郎,你还从未离开过京城,可想去看一看水秀江南的旖旎风光?&rdo;
闻言,嘉钰眸光一烁,明灭间似暗到了极致,却又似有火焰升腾,燃烧得赫赫生辉。他双拳紧攥得发白,冷笑一声,&ldo;然后呢?我在江南替你引着众人目光,你好暗地北上去寻回你的甄郎?二哥,我再如何贱,却也还不至贱成这样。&rdo;
嘉斐不反驳,又接道:&ldo;那你想不想与我一同北上?&rdo;
嘉钰怔了良久,眸中火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一同北上?
呵,好一个&ldo;一同北上&rdo;。
心底遽尔塌陷,他抬眼将周遭打量,模糊轻哂一瞬,摇晃着向外走去,迈槛凭门时,喟然长叹:&ldo;你爱怎样便怎样罢……看来,你这靖王府,我是呆不下去了啊……&rdo;他直直地出门去,身型瘦削地在浸在月光里,如有白练加身,看得人竟不禁三伏天打一个寒战。
嘉斐心下一凛,望着,忽然发觉嘉钰竟是裸足踏在地上,那莹白双脚踩着碎石小路,一步一烙,却像是没有知觉。&ldo;四郎!鞋!&rdo;他终是暗自哀了一声,忍不住追出去。
三日后,靖王与安康郡王的车马队浩浩荡荡开在南下官道上。
皇帝恩赐,敕靖王携安康郡王往江南六府巡游,以为散心调养。随员不多不少,除却王府奴侍及卫军,另有锦衣卫三十。
夹道绿荫上散落的阳光随风摇晃着,从窗口望去,疑似金碧辉煌。
嘉钰才服了药,在车内软榻上小睡。嘉斐倚窗捡了本书翻看,只翻了几页便没了心思,将打扇的侍女撵到外间去,垂下竹帘,盯着窗外摇晃树影出神。
犹记二十年前,同样炎夏,京都皇城内,神光耀殿,映着永和宫的霜悬冰天,宛如阴阳两界。
他被从皇子们居住的撷芳殿唤至那从未去过的永和宫时,还满心茫然。直至,他在殿中看见他的母后。母后就像是睡着了,依旧容颜鲜活,只是再也唤不醒来。
他看着母亲已然冰冷的尸身,呆了不知几久,连痛哭也忘记,终于暴怒而起,&ldo;我母后乃堂堂的圣朝国母,即便崩故也还是六宫的正主!这永和宫算什么地方?什么人就敢冒犯凤仪?&rdo;分明只是六岁孩童,分明泪痕已湿得满脸,却俨然被触怒的狼崽,凛凛不可侵犯。
可紧接着,他看清那个从阴影里走来的男人‐‐他的父亲,那九五至尊的天子帝王。
他惊得不由后退,几乎跌倒当场,好容易才站稳,瞪着只属于孩子的双眼盯住他的父皇,努力将那些能懂或是不能懂的神情变幻刻在心底。父皇的声音,沉得窥不出半点喜怒,&ldo;从今起,你就留在这里,无朕亲临,不许出去。&rdo;
他又呆了好一会儿,醒悟过来,仰面连连哀求:&ldo;父皇,请许儿臣替母后哭灵扶柩!&rdo;
&ldo;不准。&rdo;父皇拂袖便推开了他,&ldo;你就趁这会儿,再守一守你母后罢。&rdo;那一闭眼时深深皱起的剑眉,落在孩子眼中,是何等绝情。
&ldo;父皇!&rdo;他跳起来,死死拽住父皇袖摆,双眼胀得热痛。
可父皇终究不给他心软。他低头看着他,&ldo;嘉斐,朕的确是你的父亲,但更是天下的君主,不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朕。&rdo;
他猛地撒手,呆磕磕看着父皇远去背影,遽然乏力地跌下去,哭喊不出声音,地面上那浸淫了千百年的宫闱深寒却寸寸漫了上来,深入骨髓。
那一天,他失去了母亲,竟连父亲也弄丢了一半。
那个严酷暑夏,是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季节。
父皇不许他出去,自然也不许旁人进来。他被孤零零遗落在永和宫,除了每日水食有人按时送来,马桶有人按时换刷,余下万事皆需自己动手。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大喊大叫,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几乎以为自己真要这样被关一辈子。
直到终于一日,父皇领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再到永和宫,已足足三月有余。
&ldo;这是甄阁老的孙子,阿斐,你要与他好生相处。&rdo;父皇说完这话便又走了。
那孩子与他默默对看半晌,绽出个腼腆笑脸,向他挪了挪,道:&ldo;二殿下,我叫甄贤,圣上和爷爷叫我来陪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陪你……不然……不然你教我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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