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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第1页)

有一点值得补充,王阳明不能来京,表面上看,杨一清和桂萼是罪魁祸首,实际上他们只是推波助澜,真正的问题在朱厚熜身上。

朱厚熜开始时想要王阳明来京,那是因为他有大麻烦,杨廷和把他压得抬不起头。但他在&ldo;大礼议&rdo;中胜出后,他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立场:王阳明不能来京。根由是,同行是冤家。

朱厚熜是个自以为是的半吊子儒家知识分子,他年轻时曾受过儒家专业教育,做了皇帝后喜欢经常推出自己的思想,当然,他的思想还是在朱熹理学中打转转。在身边一群擅长阿谀奉承的人全力吹捧下,朱厚熜断定自己哲学的造诣已深厚到难以想象的境界。

1526年,朱厚熜用他有限的智慧写下了哲学文章《敬一箴》,被翰林院的那群腐儒吹捧为&ldo;帝王传心之要法,致治之要道&rdo;的人间天书。朱厚熜马上扬扬得意地让工部建敬一亭,并命令翰林院摹刻于北京和南京的各个学院以及地方学院的校门前。两年后,当王阳明在广西等待他的召唤时,敬一亭建成了,群臣争相祝贺,朱厚熜沾沾自喜却还是装出少有的谦虚说:&ldo;我也只是学有粗得,但这却是我自己所悟的哲学,非比寻常。&rdo;

实际上,他的所悟是照着朱熹画瓢。他既然画瓢,当然绝不能容忍别人居然能制造瓢。王阳明的心学就是王阳明自己制造出来的瓢,朱厚熜对王阳明显然有羡慕嫉妒恨的情结。他不但嫉妒王阳明,而且嫉妒所有和自己的哲学有抵触的学说。1529年农历三月,有臣子献上《大学中庸疑》,朱厚熜暴跳如雷,说:&ldo;朱老夫子的东西你都敢疑,给我烧了。&rdo;

有这样的皇帝,自得之学的王阳明心学显然不会受到礼遇,连带着王阳明也就不会受到朱厚熜的青睐。

这是王阳明的不幸,也是整个中国文化的不幸。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王阳明大概是1528年农历十月末离开广西的,一路走得异常缓慢。有两个原因:其一,他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能适应远途劳顿;其二,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能等到皇帝的关心和许可他退休的命令。遗憾的是,当他已进入江西地界时,还是什么都没有来。

在王阳明人生最后也是最宝贵的时光里,他仍不忘谆谆告诫弟子们要好好&ldo;致良知&rdo;。他强撑着病体给他的弟子聂文蔚写信,申明&ldo;事上磨炼&rdo;的真谛。他说:&ldo;人做学问,一生也只是为了一件事。自小到老,从早到晚,不管有事无事,也只是做这一件事,这件事就是致良知。所谓&lso;事上练&rso;也不过就是&lso;致良知&rso;,但这里有个诀窍,要勿忘勿助,不要忘记你时刻要致良知,但也不要拔苗助长。致良知是个循序渐进的生命过程,要一步一步来。伟大的都城北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必须要遵循下面的原则:事情来的时候,尽我的良知应付。没有事情来的时候,也不要去找事,只要在心上时刻想着致良知就对了。&rdo;这就是古典儒家所谓的&ldo;必有事焉&rdo;,在你心上,一定会不停地有事,而这个事就是光明你的良知。事上磨炼,并不一定非要没事找事,当你静坐并光明你的良知时,这也是事上磨炼。

他又给他在浙江老家的弟子们写信,信中总是在追问弟子们的学业是否有进展,同时谈到了他的病。弟子回信说很担心他。他苦笑了一下,当他到达江西梅岭时,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王阳明意识到这不是好现象,他对一直从广西跟随过来的弟子王大用说:&ldo;你知道诸葛亮托付姜维的故事吗?&rdo;

王大用马上哽咽起来,他不敢去看王老师那张已变成青紫色的脸,拼命地点了点头。王阳明咳嗽了一会儿,似乎是用了浑身的力气吸了一口气说:&ldo;两广地区稳定性差,想要真的太平无事,必须要以良知对待本地居民,将心比心,否则还会大乱。&rdo;

王大用明白,王阳明用诸葛亮临死前托付姜维的故事是明示他:两广将来就靠你了。可王大用没有姜维的能力,几年后,广西再度爆发民变,王阳明那时已在天上,只有叹息的份了。

王大用此时此刻想的只有一点:&ldo;老师快不行了。&rdo;他向王阳明告辞,去找木匠加班加点地打造棺材。

1528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五,王阳明乘船抵达南安。岸上已有多名弟子在等候他,但他没有上岸。并非他不想上岸,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舍筏登岸和弟子们探讨心学。可惜,他几乎已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只能萎靡不振地躺在船中。他的弟子、南安地方官周积和张思聪被叫到船上,两人一见王老师的模样,鼻子一酸,流下泪水。

王阳明缓缓地摇头,说:&ldo;不要这样,你们近来的学业如何?&rdo;

周积擦了擦眼泪,简单地说了说自己在工作中如何致良知,王阳明微合双眼,听了一会儿就缓缓地点头。

张思聪已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声音打战地问:&ldo;老师身体还好吧?&rdo;

王阳明挤出笑容来,正要回答,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周积和张思聪急忙上前,一个轻拍他的背,一个则安抚他的胸口。王阳明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用尽全身力气说道:&ldo;所以还没有离开你们,只是一口元气在。&rdo;

周积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王阳明握住他的手劝慰他说:&ldo;不必难过,要时刻注意学问的增长。&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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