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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第1页）

庄子借孔子之口讲，一个能够成道的人，能从世上升华的人，或者要在世上做一番大事业的人，必须有两个东西，一个是&ldo;全才&rdo;，一个是&ldo;全德&rdo;。全才就很难了，加上全德更难。有才无德入世很危险，不但危险了自己而且危险了世间，有德无才，可以出世修道，不能入世。所以一个人要才德两全很难。

&ldo;使日夜无郄，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rdo;&ldo;郄&rdo;不是退却，是昼夜心中没有杂念，用佛家的话讲就是没有烦恼，造就很难了。前天我们讲，到了大阿罗汉的境界昼夜长明，永远没有睡眠了，永远没有烦恼，就是这个境界。他同万物相往来，他的身心像春天一样，永远是长青的，永远是年青的，永远是愉悦快乐的。所以元朝忽必烈为长春真人丘处机在北平修长春观，其道理就出于此。&ldo;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rdo;&ldo;接&rdo;是接天地之灵气。换句话说，是天人相交，人与宇宙生命相互交接在一起，随时生生不已。

&ldo;是之谓才全。&rdo;这样就叫才，仙才。可以说，这样的&ldo;才全&rdo;之人，才能达到道德的充实。

止水澄波

&ldo;何谓德不形?&rdo;

怎样才叫&ldo;德不形&rdo;呢?

一个人内在道德的充沛，外形上看不出有道德，这一点非常重要。一个道德之士，外貌也摆出道德的形态，那就是有限的道德，可以叫做&ldo;有限公司&rdo;。我们中国文学平常讲，&ldo;学问深时意气平&rdo;，一个人真到了学问知识成就时，深沉了，没有意气了。这句话看起来很平凡，其实很严重。我们知道古今中外的知识分子，可以说那个争论，心里的战斗，比什么都厉害。普通人活着都在争，争的是利害。争那个贪心所起的。知识分子是争意见，是思想上的争，比普通人的争还可怕，实际上超越了利害之争。真做到学问深时，意气平，无争，那就是圣人境界，是得道的人。&ldo;学问深时意气平&rdo;，这看来很容易，做起来很难。在古代，一个知识分子够不够标准，很大部分就看意气是否能平。而有道德却不形于外，比&ldo;意气平&rdo;的境界还要高。

曰：&ldo;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rdo;

在科学上，物理上常用水平，水平这句话首先出自《庄子》。&ldo;平者，水停之盛也。&rdo;水真正平了，停住了，就不流了，有一点倾斜就流了。所谓打坐修道，做到此心一静下来，就像水一样不流动了，不一定要盘腿。古人形容什么叫定的境界呢?止水澄波，像水一样止住不流，像秋天的寒潭一样，水青得象树的颜色，水里的沙子、游鱼看得清清楚楚，那就叫澄波，但不是死水，死水也是绿，那个绿是看不到底的，那有毒，澄波是活泼泼的，像树叶一样青的，非常好看。人一看见这种水，心境自然会清凉的。所以，水平不流，如止水澄波，这就是道德的修养。能够做到昼夜都在止水澄波中，就是道的境界。庄子很明显地告诉我们修行的方法，&ldo;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rdo;可以效法水平。此心如水，止水澄波，杂念妄想没有了，喜怒哀乐一来，像镜子一样照住了。佛在《楞严经》中也讲到静坐的方法，开始像一杯水一样是混浊的，慢慢地发现，不静坐还好，一静坐里面的妄想杂念多得很，有人就问佛，佛说这是当然的，初步嘛!一杯水放在那里，开始看不见泥沙，在澄清之时，就看见好多泥沙被澄清下去了，最后再把沉到底的泥沙倒掉，完全变成清水了。

&ldo;内保之而外不荡也。&rdo;内在心境永远保持这个境界，不受外境界的影响，不管外境界怎样变化，死生存亡，穷达贫富，你的内心像水平一样不流。那你说我学死人打坐在那里，或许还做得到，做事时就做不到了，那就不算数了。要能入世，要能做事，喜怒哀乐都有，不是没有，但内在心里的修养，要像一杯水放在那里没有动过。这种修养可以出世，可以入世，外形你无法了解的。玄奘大师只有八个字加以说明：&ldo;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do;

&ldo;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rdo;所以道德达到这个境界，就是子思在《大学》《中庸》上提到的中和的状态。换句话说，这样才真正地成就了和平。&ldo;成和之修&rdo;，这个&ldo;修&rdo;不是修道的修，是这条长路，这个希望，这个前途之意。内在有了这种道德修养，入世出世，&ldo;物不能离也。&rdo;不受万物的影响，外面的万物怎么来扰乱你，都始终凝定在祥和的境界。

德友而已

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ldo;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rdo;

鲁哀公有一天碰到孔子的学生闵子，这个闵子是否是二十四孝里的闵子骞，不知道，姑且当做闵子骞。鲁哀公本是一个职业皇帝，他说我做皇帝时，&ldo;南面而君天下&rdo;，中国古代文化的精神，几千年来做领袖的当君主的，都是面南坐北的。百姓的房子即使是向南都要偏一点，只有官衙庙观可以向正南。

这种几千年的民族习惯根据什么呢?是根据《易经》的地球物理，南北极磁场的道理来的，等于与埃及修古金字塔是一样的。我们读古书，读到&ldo;南面而坐&rdo;，&ldo;南面而王&rdo;，就是讲帝王。鲁哀公说我做皇帝时，随时为老百姓着想，制定一个政治制度，就怕老百姓得不到好的生活，我是忧国忧民忧天下，我自以为是一个好皇帝。忧心于天下，这也是圣人之道，没有错。

鲁哀公说，我听了&ldo;至人之言&rdo;，我现在听了你老师孔子这一番话，才知道人的价值还不止这样。虽然我&ldo;南面而王&rdo;，忧心天下，但有其名而无其实，我最怕不爱惜自己真正的生命，而对国家对人民没有贡献，如果照我这样下去，对国家并不好。这个道理我是因孔子这一番话懂的。这一段鲁哀公拿自己做结论，一个得道的人，不在于外形的威德庄严，所谓真正的庄严，是在内心的充实。所以，他的结论，我与孔子不是君臣的关系，可以说是&ldo;德友&rdo;：道德的朋友啊!所以鲁哀公毕竟还是鲁哀公。

《庄子》这一段记载得很真实。所以，研究孔于是很难的，只读了四书五经，没有办法研究孔子。还要读了《国语》中《孔子家语》，它搜罗了四书五经以外资料，还要读清代著名的关于孔子的话，把这些读了，才可以研究孔子。在《庄子》这里记载的孔子这些言行，是否是真有呢?考据起来很困难，但有助于了解孔子。其次，《庄子》中很多地方提到孔子，是对孔子难堪和挖苦的。但当你仔细读完了，就会发现很多地方绝对在捧孔子。在这里也是在捧孔子。

这里有一个问题，鲁哀公讲&ldo;德友而已矣!&rdo;中国文化历史上有一句名言，在曾子这本书中，曾经提出一个原则：&ldo;用师则王，用友则霸，用徒则亡。&rdo;我们的历史经验，在上古就是用师道成王的时代。所以鲁哀公到底是一个小诸侯，没有大帝王的气度，他与孔子是&ldo;德友而已&rdo;，他没有说我&ldo;师事于孔子&rdo;，他讲不出这个话。历史上，汤用伊尹、周文王用姜尚，都是&ldo;用师&rdo;，就是领导人非常谦虚，找一个&ldo;师&rdo;来&ldo;用&rdo;，便&ldo;王天下&rdo;成大功。至于齐桓公用管仲，汉高祖用张良、陈平之流，刘备用诸葛亮等等，都是&ldo;用友者霸&rdo;的好例子。总之秦汉以后，没有&ldo;用师&rdo;的，讲是那么讲，都是&ldo;用友&rso;;而已。就是我们曾提过的唐朝的李泌，四代唐王对他还是&ldo;用友&rdo;，还不是&ldo;用师&rdo;。至于&ldo;用徒者亡&rdo;，是指专用服从的、听命的、乖乖的人，&ldo;末将听令&rdo;的太多了，那是必然会失败的。你们看过旧京戏就知道什么是&ldo;末将听令&rdo;。这是曾子体察古今的历史经验，而后据以说明历史兴衰成败的大原则。这是顺便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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