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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仿佛因这一道声音而慢慢起了波澜,划开了夜里的沉寂,缓缓地,不远处廊下走出一个人影,她一身子隐藏在廊下阴暗处,一半身上被天间洒下的月光笼罩着,眉目沉静带着一丝庄重尊贵,她,正是晏母。
而那个手里拿着重剑,站在屋前挺直而立的人,正是晏夕。
她缓缓地看着月下的少年,这个她引以为傲的幺儿,从来都没有让她操过心从未忤逆过她的儿子,如今,他却是在今夜,用十分沉静笃定的语气告诉她,他要违逆她了。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她要不认识的儿子,在心底又一刻地体味道:自己的儿子真的成人长大了。
她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可以有心爱的女子,并为她付出一切,甚至不惜是生命的代价的那个女子了。
她心情一时无比翻涌,久久,才好不容易慢慢道:“昨日,七皇子与程溪若完成婚礼,后日,就是姬梵的婚礼了。”
晏夕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听到了早已预料的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但这声音仿佛划开了黑夜,刺进晏夫人的耳里,不知为何,她心里微微地有些刺痛,深深了解儿子的她知道,晏夕是多么地痛苦,才能在这个黑夜里平淡如水地说出“嗯”这个字,这个字,那么轻,轻得仿佛稍重一些,便会划伤他的心脏一般,让他不敢多出一份气力。
晏夫人缓缓闭上眼,心疼自己儿子如今这般痛苦,甚至有些懊悔,早知道,她就不阻止……
但她还是又开了口:“你此一去,就无法再回头了。”
“我知道。”
晏夫人眼神一痛,有些伤心地道:“那么,你连父母兄弟也不顾了吗?”
晏夕沉默了,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让压抑着所有情绪,黑暗中如同一只蛰伏的危险野兽般的眼睛望向母亲,他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母亲,没有她,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晏夫人身体抖了抖,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她的儿子,她高傲而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的儿子,如今,他却是这般的痛苦,痛苦到连生命都可以抛之不要……
她的儿啊……
她苦命的儿啊……
世事波折,命运的桀折如同巨人的重锤,将所有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又让每个纠缠着的人分离痛苦。每一个人,都在命运的巨轮下拼命地挣扎,而每一个人,又是那么地痛苦不堪。
晏夫人艰难地开口:“你是要离开吗?带着‘她’一起走?”
“是的。”
“她同意了?”
“是。”
他传信给姬梵,问了她是否愿意跟自己走,十一带回来的回答是:“好。”
这一字,重如千斤,生生印记在他的内心里,因为这个回答,从此,他再也顾不了其他。
“是”这个很简短,近乎没有一点情绪,但就是这样简短的一个字,让晏夫人更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心爱人的承诺,便不再可能回头了。
晏夫人看着晏夕,他持剑而立,若那极寒之地冷峻肃立的苍松,站在苍穹之下,如鹰般的眼神中带着肃穆与坚持,他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脸上带着绝然的平静,与一往无前的勇气,她这个令自己与丈夫都十分满意的儿子,这个令世人心折的儿子,如今……
她微红了眼眶,深深看向晏夕道:“你生于千年世家晏氏,出言必有诺,人前必有荣,你每一个举动就有无数个人瞩目跟随,你每一句话就有无数个人拥趸相护,享受世间最无上的尊崇,我与你父亲精心培育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隐居山林,一身本领用来做一个朝读暮耕的山村野夫,跟普通的庶民同等地位的,你离开了晏氏,便是处于大殷最底层的位置,你甚至你今后的子子孙孙见着一个最低等的贵族都必须卑躬屈膝,过着最低等的生活,你觉得他们将来不会活得痛苦而憋屈吗?没有了晏氏这个身份,你确定有一天你不会后悔吗?”
晏夫人的话是那么高高在上,又是那么赤裸裸地揭示大殷国土上最残忍的笑话,揭露了大殷贵族可笑又可悲的“镜花水月”,所有人都崇尚隐士名士,追逐风流肆意,那是因为大殷是等级最森严的国家。而这些所有放浪不羁无视礼法行为,只有最顶级的贵族才可以做这样的行为不被人指责,反而被人所推崇,他们拥有着巨大的财富与奢华的生活,去过寒衣冷食清贫生活,那是因为他们“有”所以可以“没有”。
但大殷,从来不可能从“没有”变成“有”。
最底层的庶民与奴隶,过着的是不如牛马一般的生活,每日生活在地狱之中,跪在贵族世家的脚下,艰难地维持着生存。他们在大殷的森严的等级制度下,不能有改变的希望。
这便是大殷贵族浪漫又残忍的“镜花水月”。
从小生长在世家的晏夫人,如何愿意自己的儿子,甚至他将来未来的孩子,去走一条于殷国国民而言,最艰难最卑微的平民之路呢?
她不是高傲,只是在清楚告诉儿子,这就是大殷的现实。
晏夕沉默着,他很清楚晏母话里的意思,甚至自己心中一直有着归隐田园的奢想,但也从未付诸于行动过——他从来就没有允许自己有天真的权利……
他,淡淡地将目光慢慢地看向手中的剑,那柄在月光之下黑暗无比的重剑,沉默了一会,在沉夜如水的风中,慢慢地回答母亲:“我自小受晏氏精雕锤炼,父亲与母亲甚至兄长在我身上都投注无数心血,那么母亲也该深知,晏氏给我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它的名气与声望,而是晏氏培育给我的能力……是我手中这把能立于天地,持有晏氏风骨的剑,也是我能不馁风寒,不怯风雨,敢于乱世谋峥嵘的智慧。”
是的,晏夕最重要的,并不是身负晏氏的名气,而是他非常人所能及的英才谋略,这样的晏夕,会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平民过此余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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