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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婶推开门来,向顾贞观笑道:&ldo;我们沈姨奶奶有事请问顾先生,请先生略坐一坐,姨奶奶这就来了。&rdo;顾贞观心里明知不妥,却身不由己,信脚儿进来,只见屋中案几瓶炉俱全,略堆着些书籍手卷,前后门对开,黄花梨木落地屏风隔断,倒也清雅干净。便在茶几旁一把黄花梨玫瑰椅子上坐了。正回头打量着墙上挂的一幅《冬室画蝉图》,只听窗外轻咳一声,韩婶打起帘子来,沈菀已经满脸堆笑,手捧茶盘进来了。
顾贞观忙站起来拱手道:&ldo;怎么敢劳沈姨奶奶亲自奉茶?&rdo;
沈菀笑道:&ldo;顾先生说何种话来?从前在清音阁,我给先生斟茶递水的次数还少么?今日倒同我客气起来。&rdo;
顾贞观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笑道:&ldo;今时不同往日,怎可同日而语?&rdo;
沈菀放下茶盘,福了一福,又亲自斟出茶来,双手捧与顾贞观,这才对面坐下,叹道:&ldo;自打去年六月里离了清音阁,转眼竟是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倚红姐姐怎么样了,那日承她私放了我,事后可曾吃苦?也没处去打听。虽然听人说先生也来过府上两遭儿,无奈内外有别,也不敢出来拜见。从前只说侯门难进,来了才知道,进来难,出去更难,我来府里这些日子,连垂花门也不曾出过,只好干着急。&rdo;
顾贞观笑道:&ldo;多谢你想着她。今天我来这里前,你倚红姐姐还同我闹了半日,非要跟着来,你说我能怎么办?左右拗不过她,后来说我原本不喜欢这热闹场合,索性要不来,都不来罢了。她这才不闹了,说就不为相爷的面子,也要看看你过得可好,反逼着我来。&rdo;
沈菀听见,那眼泪早如断线珠子般直落下来,不禁抽出湖绿帕子来拭泪。
顾贞观更不过意,劝道:&ldo;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倒哭起来。回头让你倚红姐姐知道,又得同我一顿好吵。她看不成戏,已经存了一肚子牢骚在那里,再听说我把你惹哭了,还不知闹成怎样呢?&rdo;
沈菀拭了泪笑道:&ldo;你们还用看戏么?你们两个,一个才子,一个佳人,自己都是一出好戏了。&rdo;说着,将绢子一甩,学着台上红娘的口齿念道,&ldo;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头。一个通彻三教九流,一个晓尽描鸾刺绣。&rdo;又将两只手指尖一并,自己先撑不住笑了,&ldo;好一对鸳鸯并头也‐‐&rdo;
顾贞观不好意思,笑道:&ldo;眼泪还不干呢,倒又笑了。这会儿,你又同从前在清音阁一样了,古怪精灵的,还是这么嘴口不饶人。&rdo;
沈菀道:&ldo;说实话,你们两个的事,也该有个……&rdo;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韩叔&ldo;蹬蹬蹬&rdo;跑来,压低喉咙嚷着:&ldo;颜姨奶奶带着人往这边来了……&rdo;说着,已经推门进来。沈菀便如兔子踩了猎人的兔夹一般直跳起来,跌足道:&ldo;这下可怎么好?&rdo;顾贞观见她脸色惨白,满面惊惶,不以为然道:&ldo;就来了又怎样?我们不过是话旧几句,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rdo;
沈菀顿足道:&ldo;你不明白我们府里的事……&rdo;顾不得解释,且一边拉着顾贞观往屏风后推去,一边匆匆向韩叔韩婶道:&ldo;韩叔,你快带顾先生从后门出去。我和韩婶在这里挡一下。&rdo;韩叔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更不打话,拉着顾贞观便走。顾贞观连连摇头道:&ldo;这从何说起?真是有辱斯文。&rdo;韩婶催促道:&ldo;顾先生,你快走吧,若是被人拦下,后面更有辱斯文的事还有呢。&rdo;
话音未落,只听一片打门之声,原来韩叔方才进来时,已顺手将角门从里面拴上了。沈菀本能地抻一下衣角,同韩婶出来,故意高声问道:&ldo;谁在那里?&rdo;
颜氏将门拍得山响,喝道:&ldo;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别再装神弄鬼的,再不开门,就喊起来了。&rdo;
沈菀只怕顾贞观未曾走远,仍不开门,隔着门道:&ldo;原来是颜姨奶奶。这又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这般吵闹,惊动了太太,又要白落一顿教训,大家耳根不得清净。&rdo;又罗嗦了几句,这才抽开栓来,反迎着颜氏道:&ldo;颜姨奶奶不在前面坐席,怎么也学,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rdo;
颜姨娘哪里同她废话,用力将沈菀一拨,带着人便往里冲,&ldo;咣当&rdo;推开门来,两只眼睛便如笊篱一般,整个将屋子扫了一空,又督着丫头上楼去找,自己便扑向屏风后边来,夺门出来。韩婶忙跟出来,拉住道:&ldo;颜姨奶奶,再往前就是垂花门了,姨奶奶这是要出府不成?可得跟大奶奶通报一声儿。&rdo;
颜姨娘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ldo;好奴才,少抬出你们大奶奶来压我。若是大奶奶知道你做了保媒拉钎儿的生意,给人家把风看眼赚皮条钱,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你这奴才呢。&rdo;
韩婶仗着是官大奶奶陪房,在府里谁也要给她几分薄面,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当着丫头的面&ldo;奴才&rdo;长&ldo;奴才&rdo;短地抢白,不禁胀红了脸道:&ldo;颜姨奶奶可不要含血喷人,是谁保媒拉钎儿,又是谁赚皮条钱了?大日头底下,红口白牙,可不兴这样糟蹋人。&rdo;
府里的惯例,下人中素来是积辈有年头的老人为上,可以与奶奶们平起平坐的,却没什么实权;服侍觉罗夫人的次之,又因兼着传话问事之职,便隐隐有管家之威;奶奶的陪房再次,而后才轮到家中的媳妇婆子。上房丫头的权力与奶奶们的陪房相当,服侍奶奶的丫头次之,服侍少爷小姐的再次,而姨奶奶房里的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原是奴才的奴才,在府里向来没什么地位。颜氏虽是姨娘,论出身原是卢氏的陪嫁丫头。韩婶自觉是官大奶奶的陪房,虽然为着规矩叫颜氏一声姨奶奶,心里却向来不大看得起。自打巫蛊娃娃的事撕破了脸,从此见了颜氏,更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索性连礼数也不顾了,那颜氏早已压了一肚子气,今日好容易捉了这个把柄来上门问罪,见韩婶虽然倔犟,却明显色厉内荏,远不是平时气焰,越发断定有私,虽然自己不好再往前头去,却推着丫鬟道:&ldo;只管给我追出去,若遇着人,就说是我的话,刚才有贼趁乱拿了赃跑了,让门房帮着追,务必追回来才是。&rdo;
韩婶又气又急又怕,一手一个扯住两个丫鬟道:&ldo;红菱、红萼,你两个不要听你们主子瞎说,一会儿捉奸,一会儿拿贼,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俗话说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一不见人二不见赃,只管在这里满嘴里跑马地乱说些什么?&rdo;
颜氏冷笑道:&ldo;你扯住了我的人不许她们追,还不是做贼心虚?你们还不替我把她扯开。&rdo;说着,自己也上来拉扯。沈菀只袖着手在旁边看着,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正乱着,官大奶奶早得了信儿走来,见状喝斥道:&ldo;还不散开?大呼小叫的,也不怕人听见。&rdo;又见颜氏大拉翅也歪了,氅衣带子也松了,越发没好气,斥道,&ldo;前面满堂宾客,你们丢下贵客不去招呼,倒在这里吵闹,襟松带退、披头散发的,没上没下的成何体统?&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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