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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栋这就道:&ldo;各位老伯说你会作诗,要当面考你一考,这就应该你出丑了。&rdo;春华这才明白,叫自己出来,为的是这件事。但是看看上座坐的那位李秋圃,正是自己心里所盼望的公公,而事实上所做不到者。今日当了他老先生,应当用尽自己的能力,来卖弄一下才好。便站起来低声道:&ldo;那就请各位老伯出题吧。&rdo;当她出来的时候,李秋圃早是把他那双饱经世故的眼睛,仔细地端详了~下,见她那圆圆的面孔上,透着那鲜红的血晕,一双细长的乌眉,和那很长的睫毛,配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在那忠厚长者之相以内,乃带着几分聪明外露。便笑道:&ldo;请坐下。说到考就不敢当,就请小姐自己选题吧。&rdo;廷栋笑道:&ldo;若是由她自己选题,她可以把她自己的窗课出来搪塞的,岂不有负各位的期望?还是请哪位出一个题吧。&rdo;
大家虚让了一下子,都请李秋圃出。秋圃见这女孩子微锁着眉头,低垂了眼皮,心里也就想着,他和小秋的事,那是她知我
知,自己出来题目考她,有些不妥,便向侧坐的吴师爷笑道:&ldo;有劳吾兄代拟一个。&rdo;吴师爷见他真不肯出题,就偏头呆想了一想:出得太难了,未免要人家小姑娘为难;出得太容易了,也许小姑娘都会笑我是饭桶。正出着神呢,却看到下方烛台上的蜡烛,结了很大的灯花,笑道:&ldo;大姑娘,我出一个灯花题目吧。若嫌不妥,那就另改。&rdo;春华坐着呢,又站起来,低声笑道:&ldo;老伯既出了题目,怎好改得?&rdo;说毕,她微咬了下唇,低着头,便有个思索的样子。那举人便用手轻轻拍了桌子道:&ldo;不忙不忙,你只管坐下,慢慢地想。&rdo;春华答应了个是字,低头坐下去。她抬头一看烛花,又向秋圃很快地看了一眼,脸上忽带着笑容,似乎她已经胸有成竹了。这就回转脸下,低声叫着爹道:&ldo;我做了一首《五绝》,也可以吗?&rdo;廷栋道:&ldo;《五绝》也不见得比别种诗容易做。但是不会作诗的人,这只二十个字,凑字就好凑了。你先做出看看。&rdo;春华心里一面构思,一面走到父亲屋子里去,不一盏茶时,用一张素纸写好了,拿来两手送给父亲。廷栋看了,脸色却带了喜容。吴师爷料着有点诗样,是不怕看的,便笑道:&ldo;我要先睹为快了。&rdo;于是就伸手将诗稿接了过来,一看之下,拍着桌子伸了腰道:&ldo;这真是家学渊源了。我来念给诸位听。题目是《宗祠盛宴,奉各世伯召试,以灯花为题,即席呈正》。诗是……&rdo;说到这里,将声音放得沉着一点,念道:&ldo;&lso;客情增夜坐,好事报谁家?未忍飞蛾扑,还将纨扇遮。&rso;虽然只寥寥二十个字,用事。命意,都很不错呀!&rdo;
他念的时候,大家都侧耳而听。念完了,那位不大开口的副榜。这也就将头左右连晃了七八下,微笑道:&ldo;虽然用字还不无可酌之处,以十五岁姑娘,在这仓促之间,有这样的诗,吾无问然矣。&rdo;说着隔席向廷栋拱手道:&ldo;可赞可贺。&rdo;那举人接过诗稿去,将筷子头在上面画着圈圈,笑道:&ldo;这诗还得我来注解一下呢:这未忍飞蛾扑,还将纨扇遮。不是赞美秋圃翁这次为姚冯二姓释争而发的吗?&rdo;秋圃原来也只想到咏灯而咏到灯蛾,也是常事,现在一语道破,立刻想着果然不错。不觉连鼓两下掌道:&ldo;姚小姐如此谬赞,几乎没有领悟,惭愧惭愧!这决不是小家子气派,加以磨琢,前途未可限量,我要浮一大白了。&rdo;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子,昂头一饮而尽,还向春华照了一杯。春华得了他的许可,心里这分儿欢喜,还在秋圃之上,便扬着两眉,站了起来。吴师爷也凑趣道:&ldo;这诗分开来看好,一气念之也通。就是说,夜坐深了,见着灯花,问它是报谁家的喜信呢?因为灯花之可喜,也就爱护它,不忍飞蛾来扑了。大家同饮一杯吧。&rdo;于是大家都举了杯子,向着春华。春华连说不敢当,举杯相陪,呷了一口放下。廷栋看得女儿如此受奖,也是乐着收不起笑容来。
秋圃这时很高兴,斟了一杯酒略举了一举,然后放下。笑道:&ldo;姑娘,我敬你一个上联,不嫌放肆吗?&rdo;廷栋笑道:&ldo;秋翁太客气,就出个对子她对吧。&rdo;秋圃诗兴已发,也不谦逊了。便笑道:&ldo;借姑娘名字人题了。&rdo;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容清楚地念道:&ldo;酌酒驻春华,莫流水落花,付大江东去。&rdo;全席陪客的人都说好,善颂善祷。秋圃又端起杯子,向春华举了一举笑道:&ldo;聊表微意!&rdo;于是将酒喝了。廷栋道:&ldo;秋翁,她不过是个晚辈,何必这样客气?&rdo;回头向春华道:&ldo;你对上呀!这要考倒你了。&rdo;殊不料这上联,正触动了春华的心机,便低声将上联念了一遍,问廷栋道:&ldo;是这十五个字吗?&rdo;廷栋说是的。春华道:&ldo;我想大胆一点,也借用老伯的台甫两字,不知道……&rdo;秋圃笑道:&ldo;那就好极了,必定这样,才和上联相称呀!请教请教。&rdo;春华笑着站立起来,偏向廷栋道:&ldo;我还有去写出来吧,不敢叫老伯的台甫。&rdo;秋圃笑道:&ldo;你只管说,不要紧。就是古人,也讳名不讳字,大概你用的是秋圃两个字。这二字是我的号,念出来何妨。&rdo;举人也道:&ldo;对对子,最好是脱口而出,你就念起来吧。&rdo;
春华听说要脱口而出,自己也很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才思,是怎样敏捷,就念道:&ldo;吟诗访秋圃,又碧云黄叶,见北雁南飞。&rdo;她念完了,大家听到这句子的浑成,都不免齐齐地喝了一声彩。吴师爷将筷子敲了桌沿道:&ldo;好一个又碧云黄叶,见北雁南飞,这上一下四的句子,不是对词曲有些功夫的人,是弄不妥当的。只看她下这个又字,对秋翁莫流水落花的那个莫字,恰恰是相称。至于字面工整,那尤其余事了。好极好极!&rdo;他这样赞不绝口,可是廷栋听着,就二十分地不高兴。他在当年下省赴乡试的时候,和一般年轻秀才在一处,也曾把艳词艳曲,看过不少。尤其是《西厢记》这部书,念得滚瓜烂熟。
他现在是中年以上的人,而且还有点道学的虚名,就十分反对这些男女才情文字。不想自己的女儿,当了许多人的面,竟会把《西厢记》上的北雁南飞对了出来。自己教训女儿,是怎样教的,教她作崔莺莺吗?廷栋越想越不成话,心里头惭愧,脸上就红了起来,人家尽管继续的夸赞春华,可是他自己就连说不敢当的话,也不会说 了。可是春华被人称赞着,还是满脸的喜色呢。
第廿五回绮语何来对联成罪案沉疴突染侍疾碎芳心
这其问,只有李秋圃心里很明白的。他知道舂华所对的,出自&ldo;碧云天,黄花地,西风起,北雁南飞。&rdo;一个道貌岸然的父亲,怎会让姑娘肚子里有了这样的句子。莫说是崔莺莺,便是李清照这种才情的女人,也不会让廷栋许可。他眼见廷栋红cháo上脸,那决不是酒醉,若是只管这样的闹下去,也就是更让老夫子不堪罢了。便向大家笑道:&ldo;据兄弟看来,我们都有些不恕道。大家有吃有喝,只管逼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既作诗,又对对子。现在,我喝一杯,谢谢贤侄女。&rdo;说着,他首先端起杯子来,举了一举,然后喝下去。大家看到秋圃有收场的意思,也就不便再考试春华了。舂华只觉自己得意,当了许多老前辈,可卖弄了一番。因之大家虽不考试她了,她还是喜气洋洋地坐在父亲身边。廷栋陪了大家吃了几口闷酒,肚子里不断的打腹稿,终于想出两句话了。笑道:&ldo;词章这种东西,不过文人的末技,便学习得好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所以我对于这事,却不怎样的注重。可是年轻的人,贪那些书上文句漂亮,总是自己偷着看。在功课以外,我不能一个个查他们看的是什么书,也就只好放任了。&rdo;秋圃道:&ldo;诗词可以陶冶人的性情,学些也不妨。孔夫子就劝他的学生,小子何莫学乎诗?《诗经》第一章,就是&lso;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so;,圣人都不以这个有碍学业,老夫子说,放任一点,这倒是有理。&rdo;廷栋正觉得自己说了许多,依然没法解释,何以让女儿看熟了害!不管那些我再到祠堂里去。&rdo;说毕,转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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