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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第1页）

写完这首诗不久，我又写了一组七律共五首，题为《晚秋杂诗》。说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故事。我在大三、大四时每年都有军训。我同班有个女生，高中就和我是同学，又一起考进了辅仁大学。她喜欢上了我们军训课的教官，逐渐跟那位军官有了联系。后来有一天她忽然来约我，让我陪她到那位军官的营地去访问，她一个人不好意思。因为我从高中就跟她是同学，关系很好，于是就答应了。营地在西郊，很远，我们还坐了一段火车。一路上我看见野地里红色的植物，非常漂亮。车上有人说那就是雁来红。这个名字也很美，秋天的时候大雁迁徙的时候，这种植物就红了，所以就叫雁来红。

就是这次看了雁来红，我心里就有了两句诗&ldo;凉月看从霜后白，金天喜有雁来红&rdo;。这是说秋天来到以后，月亮就越来越有寒冷的感觉了，秋天在五行里属金，所以称作金天。前几天写的《摇落》，是有感于秋天的寒蝉，这回又跟同学到西郊走了一趟，看了很多的秋色，心里就有了&ldo;凉月看从霜后白，金天喜有雁来红&rdo;这两句诗。有时你有了作诗的感发，有一些东西就会自己跑出来，回来后我一下子就写出来五首七言律诗：

鸿雁来时露已寒，长林摇落叶声干。事非可忏佛休佞，人到工愁酒不欢。好梦尽随流水去，新诗唯与故人看。平生多少相思意，谱入秋弦只浪弹。（其一）

西风又入碧梧枝，如此生涯久不支。情绪已同秋索寞，锦书常与雁参差。心花开落谁能见，诗句吟成自费辞。睡起中宵牵绣幌，一庭霜月柳如丝。（其二）

深秋落叶满荒城，四野萧条不可听。篱下寒花新有约，陇头流水旧关情。惊涛难化心成石，闭户真堪隐作名。收拾闲愁应未尽，坐调弦柱到三更。（其三）

年年尊酒负重阳，山水登临敢自伤。斜日尚能怜败草，高原真悔植空桑。风来尽扫梧桐叶，燕去空余玳瑁梁。金缕歌残懒回首，不知身是在他乡。（其四）

花飞无奈水西东，廊静时闻叶转风。凉月看从霜后白，金天喜有雁来红。学禅未必堪投老，为赋何能抵送穷。二十年间惆怅事，半随秋思入寒空。（其五）

这五首诗其实很难讲，能够一句一句讲出来的诗不一定就是好诗。在我当年而言，这五首诗是写得不错的，是偶然跑出去看了郊外秋天的景色写出来的。还有隔壁那两棵大槐树和我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秋天来了，当树叶已经干了的时候，地上有很多落叶，被风吹过来吹过去的样子也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所以我在诗里写了&ldo;花飞无奈水西东，廊静时闻叶转风&rdo;这样的句子。&ldo;花飞无奈水西东&rdo;是说花落随水流，水流向哪里花是不能做主的。花飞无奈，流水西东。人生有很多事情是无奈的，消逝是无可奈何的，遭遇也是无可奈何的。那时我家的院子真的是很安静，&ldo;廊静时闻叶转风&rdo;，特别是到了夜深人静时，你就不时地听见落叶在砖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声音。&ldo;凉月看从霜后白，金天喜有雁来红&rdo;，秋天的月色令人感到很冷，地上有一层寒霜，很白很白的，而秋天却有雁来红这种植物的红颜色，岂不让人可喜。&ldo;学禅未必堪投老，为赋何能抵送穷&rdo;，顾先生常常在课堂上讲一些禅理，&ldo;学禅未必堪投老&rdo;，是不是就可以把它作为归宿呢，&ldo;为赋何能抵送穷&rdo;，古人说可以做送穷的赋，当然抗战时的生活都很艰苦，&ldo;二十年间惆怅事，半随秋思入寒空&rdo;，那年我恰好二十岁，多少往事都随着秋天的感触飘到天上去了。

我把这五首诗加上前不久写的《摇落》，一共六首诗抄在一起交给了顾先生。当我刚上大学二年级，刚跟顾先生读诗时，顾先生还常常给我的诗稿改一两个字，但是这六首诗交给顾先生，他不仅一字未改，而且和了我六首诗，这真使我感到意外的惊喜和感动。

我的《晚秋杂诗》第一首是&ldo;鸿雁来时露已寒，长林摇落叶声干&rdo;。是说当鸿雁飞来的时候，白露已经非常寒冷了，快要变成霜了，&ldo;长林&rdo;是一大片，几乎所有的树林都摇落了，而且树叶的声音也不同了。你看春天的树叶都是嫩芽，风吹过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夏天的树叶虽然很茂盛，都是大片的叶子，但它很柔软，充满了水分，没有这种声音；可是等到秋天叶子半干的时候，风再吹过去，声音就不一样了，这时树叶的声音是枯干的声音。所以我说&ldo;长林摇落叶声干&rdo;。&ldo;事非可忏佛休佞&rdo;，人所有做的事情都是不可挽回的，不管什么事情，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发生了的就发生了，你再求佛拜菩萨都是不管用的；&ldo;人到工愁酒不欢&rdo;，人如果体会了人生的愁苦也不是喝酒可以排解的。&ldo;好梦尽随流水去&rdo;，因为我当时真是经过了忧患，知道了我们国土的沦陷，跟父亲长久没有音信的离别，母亲的去世，生活的艰苦，所以少年时代的好梦像流水一样远去；&ldo;新诗唯与故人看&rdo;，我所作的诗也不给别人看，只是给我最熟的同学看。&ldo;平生多少相思意&rdo;，人一生总是有很多理想，有很多向往，有很多追寻；&ldo;谱入秋弦只浪弹&rdo;，现在谱到这秋天的哀弦之中，这种音调之中，但这一切是没有办法挽回，没有办法改变的，所以&ldo;平生多少相思意，谱入秋弦只浪弹&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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