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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玉也就笑了一笑,心里却不想有这样容易的事,偶然一竹杠,便敲上了。立时四大妈的笑容,加紧了几倍。晚香玉不时的用话引着富家驹,比初来的时候,就不同了。又坐了一个钟头,方才告辞而去。到了次日下午,又和钱作揖去了一回。及至第三日,他已经很熟了,再和钱作揖同去就有些不高兴。不过无原无故一个人去,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盘算了一会,便在绸缎店里,买了一件衣料,又配了些化妆品,便送到晚香玉家去。她母女二人自然道谢了一阵。坐下来说了几句话,田大妈去沏茶,趁这个空儿,晚香玉对富家驹一笑。问道:&ldo;那钱少爷怎么没来?&rdo;富家驹道:&ldo;他不知道我要来,我打电话邀他,他不在家呢。&rdo;晚香玉又一笑道:&ldo;你来就你来得了,邀他干吗?&rdo;富家驹听了这话,说不出的心里好过。正想说一句话答应晚香玉时,田大妈已经进来了。空坐了一会,也只得告辞。
从此富家驹失魂落魄似的,总是惦记晚香玉。又怕去得勤了,田大妈要生疑心,只好隔一两天一回,有时也带一两个朋友去。可是去会晚香玉,总有田大妈在座,说几句无聊话而外,一点情意,也不能向晚香玉表示。本来想不去,一来有些情不自禁,虽无聊去坐一会,总要去一遭,心里才安慰。二来晚香玉眉梢眼角,情致缠绵,令人一望就能感受。偶然田大妈走开,晚香玉必定偷着说一两句体己话。或者故意,燃着烟卷,只抽一口,送了过来。或者倒一杯茶,笑着送到面前。这样一来,富家驹满心搔不着痒处,不知怎样好?总想设一个法子,把田大妈引开,和晚香玉说几句爱慕的话,却总想不出来,日子很快,转眼就是一星期了。这天又是星期日,可以玩个整天。所以星期六晚上,玩到一点多钟才回家睡觉。反正明天不用起早,尽管睡晏些不妨事的。不过这几天以来,每到饭后,杨杏园请他到后面闲谈,说些国文组织法。名为闲谈,其实不啻上课。杨杏园对于这里面的语助词,讲得最详细,富家骏富家骥都听得入神,以为很好。富家驹先却是唯唯否否的听着,心不在焉,到了星期五那天晚上,他耐不住,吃了晚饭就听戏去了。连星期六算起来,已有两晚没有听讲。早上偶然醒了,本要睡早觉的,只见床面前小茶几上,压着一张字条,伸手拿过来一看,上面写道:&ldo;叔叔昨晚来此,与杨先生长谈半夜而去,临行嘱兄回家一行。&rdo;富家驹认得是富家骏的字,吓了一跳。心想,我的行藏是瞒不了杨杏园的。他若把这事完全说了出来,那就糟糕,我何妨先探一探他的口气,若是他真有些不客气,我还是不回去的好。这样一想,就起来了。一问听差,知道小兄弟俩都出去了。洗了一把脸,慢慢踱到后院子里来。走到牵牛花架外,隔着篱笆,看见一个穿裙子的女子,露出半身,站在树下。他不用猜,就知道是杨杏园的好友李冬青,因为她已经来过三四次了。便退了两步,喊了一声杨先生,然后才慢慢走进去。
只见满地下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瓦盆,和两大堆ju花秧子。杨杏园穿着短衣服,蹲在树荫底下,在那里栽花,两只手又着十个指头,粘满了的土。举起胳膊来,却用衫袖去揩头上的汗。他见富家驹进来,伸开两只手,笑着站了起来道:&ldo;来来来,你也来栽上两盆。&rdo;富家驹笑道:&ldo;杨先生还会艺ju,这倒是有趣的事。我哪里能来,一点儿也不懂。&rdo;杨杏园道:&ldo;我又何尝懂,也是试试呢!&rdo;富家驹见杨杏园态度和平常一样,料他昨晚没有说什么。他二人在那里,自己不要太煞风景,便抽身走了。
第四十八回鬻画分金割爱助膏火读书补拙勉力答琼瑶李冬青见他去远,便道:&ldo;这人倒像一个诚实少年。&rdo;杨杏园道:&ldo;诚实害了他了。他现在为一个坤伶所迷,捧得昏天黑地,又可笑,又可怜。我看他钱花足了就醒了。&rdo;李冬青道:&ldo;也许那坤伶待他真好。&rdo;杨杏园道:&ldo;难道他们还能破了成例,讲真爱情吗?&rdo;李冬青道:&ldo;你这话显然偏着男子。以为富君是读书的人有真爱情,那女戏子就是以金钱为重,决不会有真爱情的。&rdo;杨杏园道:&ldo;管他真爱情,假爱情,与我们什么相干?爱情这样东西,本来是神秘的东西。也许表面很接近,骨子里很疏。也许表面很冷淡,心里很热烈。当事的人,十有九个是糊糊涂涂。
用第三者的眼光来评论旁人,越发不对了。&rdo;杨杏园说时,蹲着身子在地下栽花,不住的用手弄土。眼睛只能望着李冬青的裙子角。李冬青手扶着树站着,默然不语。
用手牵了牵衣襟。又抽出衣纽上的手绢,揩了一揩脸。过了一会,还没有作声。杨杏园在这时,也是没有什么话可说,搭汕着,努力的栽花,一刻儿工夫,就栽了三盆花。弯着腰,总不肯伸直来。大家静默了一会,只听见屋子里的钟当当当响了十下。李冬青笑道:&ldo;怎么就十点钟了?家里快要吃饭,回去了,省得他们等我。&rdo;
杨杏园这才站了起来笑道:&ldo;你府上不是十二点钟吃午饭吗?&rdo;李冬青道:&ldo;今天礼拜,格外提早一点,吃了饭,好出去玩呢。&rdo;杨杏园笑道:&ldo;向来没有听见说出去玩的人,今天也自动的要出去玩。&rdo;李冬青笑了一笑,说道:&ldo;再会。&rdo;杨杏园伸着两只糊满了泥的手,便跟在身后,送了出来。到了月亮门边,李冬青回头说道:
&ldo;这样的熟客,还送什么?&rdo;杨杏园道:&ldo;也应该送到前院。&rdo;说着,依旧望前走。
李冬青真忍不住了,笑着说道:&ldo;瞧罢!这个样儿……&rdo;杨杏园一看一双泥手,浑身泥点,这才笑着止住步。一直望着李冬青走了,然后转回身,这才觉得两只腿有些酸,地下还摊着一大堆ju花秧子,不能栽了。走回房去就着脸盆里的凉水,洗了一把手,洗得满盆都是泥土。看看院子里的花,叫自己也未免笑自己做事有头无尾。
便叫了听差车夫进来,一顿把花按着盆子栽了。栽不了的,就叫他们拿了出去。自己先栽一株花,按着歌诀,要多少土,要多少水,这会子乱七八糟,也就不管了。
当新闻记者的人,是没有星期休息的。每到了星期,就要抱怨自己干的这种职业不好。杨杏园也是这样,不过他有一种自慰的法子,把一部分不受时间限制的事,星期五星期六,就预先忙着赶做些起来,星期日,在家里究竟可以休息半天。这时富氏兄弟不在家,李冬青又走了,一个人不做事,反而不知道怎样好。回头一看椅子边的电话插销,随手将耳机插上,便四处打电话,找朋友说话。百无聊赖中,找了这样一个消遣法,可是这桩事,又宣告失败。有的地方是电话没叫通,有的电话叫通了,人又不在家,后来委实无人可找了,心想只有华伯平没有去找,他平常都不在的,星期更不必说。管他,且试一试,便又把电话叫到惠民饭店。那边接了话,却说是刚刚起来。杨杏园就请华伯平说话。一会儿华伯平接电话了,问道:&ldo;你是打听余梦霞的住址吗?&rdo;杨杏园笑道:&ldo;什么红虾红鸭?&rdo;华伯平道:&ldo;他昨天到北京的,你不知道吗?&rdo;杨杏园笑道:&ldo;你说是谁,我并不认识这个人。&rdo;华伯平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说道:&ldo;你们都是文丐啊,不至于不认识。&rdo;杨杏园道:&ldo;真不认识,也许我一时记不起来,你说他从前在什么地方做事,我就可以想起来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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