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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校长说毕,大家如雷似的鼓起掌来,于是许多人狂喊着:&ot;请周老先生演说!&rdo;

周世良的脸越发红了,只管摸了稀稀的长胡子,向四处告罪,说是不会演说。谦让了许久,还是校长出来折衷两可,叫周计春代表父亲演说几句,然而让周世良用谈话式的办法,一面吃饭,一面报告他教养儿子的经过。这才大家赞成了。周计春先站起来演说道;&ot;大家这样看得起我父子,我父子真是惭愧,以后更当努力。刚才校长说:家父不是平常一个豆腐师。这不敢当。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又在封建式的农村里长到了老,他怎样又会知道读书不是为了作官,而是教后生去谋人群社会的利益?归根起来,还要归功乡下的刘校长,和这里的冯校长。因为这两位校长,肯和我父亲交朋友,教我父亲这样做,教我这样做;我现在代表家父答谢诸位,还向校长表示敬意。&rdo;

第6节:第二回(1)

于是他一鞠躬。绕了一个弯子,归功到校长身上。大家都鼓起掌来。周计春回了席,校长道:&ot;我们不用客套,也不用多废话,耽误了吃饭的时间。西洋人吃饭,是喜欢奏乐的;中国人也有这样一个高雅的故典:&ot;读汉书下酒。&ot;现在,我们请周老板慢慢的讲他教儿子读书的经过,大家静静听。这是一段实在的故事,这比音乐有趣,这比汉书高雅!大家都要听着,先敬周老板一杯。&rdo;

于是校长首先端起杯子来,引着大家喝酒。周世良真不料一个豆腐店里的老板,今天这样出风头,心中只管是痛快,自己却不知如何是好。陪着大家喝过了一杯酒,他用手摸摸胡子,又比一比面前的筷子,却笑着向校长道:&ot;我实在不会演说。&rdo;

冯子云笑道:&ot;你不会演说,你谈话总是会的。你只当屋子里并没有坐这些人,就只我一个,你慢慢的和我谈话就是了。&rdo;

周世良到了这种情形之下,就是想不说也不可能,只得振作精神,和冯校长说着。他起先说时,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到了后来,他说得多了,也就忘其所以然,滔滔的谈个不绝了。这下一回书起,便是周世良在酒席上报告他卖产教儿子读书,由乡村到城市来的经过:

第二回

小试天才牵牛联旧句

高谈人事移榻受新知

在六月中旬的时候,日子是正长。太阳正当着顶,天气只管热起来,只听着村子前后的知了虫喳喳地叫着,这便是暑天空气炎热的一种征象。在水田里的庄稼人,这时都感到了一种疲倦;有的单独睡在绿荫下,有的两三个人一处,坐在屋簷下石板上,带打着吨,带抽烟说话。一个临水塘环立的庄子,周围绕着绿树,东南风由塘水面上吹了来,吹着水边的杨柳树条,仿佛着瑟瑟有声,这更增加了正午的一种寂寞。但是在塘的那岸,正好有一个三圣庙,庙里原来是一所经馆。这几年来,教经馆的秀才夫子,不能维持原状,把经馆散了,于是改了县立东乡第五小学。这个日子,还不曾放着暑假,学生同起同落的正念着功课。临着南面的高墙,开着窗子,迎风进来,窗子外是一株高人云霄的老冬青树,树荫下正有一片打稻场。冬青树已是有上百年的岁数了,它的老根,由地皮上拱了出来。在打稻场的一边,设着一条长的矮凳。这时树根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拱起两只膝盖,撑着两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他一点响声也不发出。冬青树兜子上,丛生着许多幼年枝,枝上拴着一条牛,那牛低了头,站着不动;眼皮下垂,正象农人一般,想得着片刻的午睡;同时,它不住的回嚼着胃里反出来的糙料,卿卿有声,打破了这小孩子身边的寂寞。约莫有半小时之久,这窗子里的书声,突然停止。接着又哄的一声,朝西的庙门开了。庙中孩子们,如cháo水一般拥了出来,有几个学生,看到了这孩子,就笑着道;&ot;小牛子!你又来偷听我们的书了。没有钱念书偷着听,不要脸!不要脸广小牛子听了这话,不肯忍受,也就向学生们反骂,于是他一个人和大群人吵着一团。大门里闪出一个教员来,喝着道:&ot;你们还没有离开学堂的门,就要大闹吗?&rdo;

学生们看先生来了,又是哄的一声散开,只剩了那和一群学生为敌的小牛子,牵了牛绳子,反着两手在背后,有一步没一步的,要离开学堂附近。这位先生向他招了两招手道:&ot;小牛子!你来,我来问你。&rdo;

小牛子于是掉转身来,向先生望着。先生走上前一步,拉着他光了臂膀子的一只手,向他脸上望着道:&ot;你搁着牛不去放,到学堂外面来乘凉,我问你是躲懒呢?你还是想读书呢?&rdo;

小牛子道:&ot;我天天要做的事,我天天都做了。我躲什个懒呢?&rdo;

先生道:&ot;那么,你真是为了要偷着听读书来的了。但是你知道读书有什么好处呢?&rdo;

小牛子道:&ot;我从前本来读书的,我爹说读书一年要花许多钱,家里的牛,没有人管,交人带看着,每年还要贴掉两块钱,所以我就不读书了。我想着读书多好,将来进学做官,坐自治局,做大老爹;(注:皖俗,乡人称土豪劣绅曰大老爹。)我现在给人看牛,到老不过是个庄一稼人。&rdo;

第7节:第二回(2)

这位先生听说,不由得哈哈大笑道:&ot;你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就想做大老爹,怪不得大老爹走红了。你说,做大老爹又有什么好处呢?&rdo;

小牛子笑道:&ot;先生!你是故意着这样问的吧?买日卖地要请大老爹,打官司也要请大老爹,有红白喜事也要请大老爹,大老爹出门坐篮子,(注:此为皖中山地数县之物。篾制一巨篮,长可六尺,以木架托之,以被为垫,人坐卧其中,夹以二杠,二人抬之。凡篮,夫可抬其妻,父可以抬其子,若易篮为轿,有抬之者,则引为奇耻大辱。)吃酒坐一席头,夏天穿袜子鞋,撑洋伞,多么好呢?&rdo;

他说着话,两只赤脚板,轮流的弯了大拇脚指头在地上画字。这位教员只管和小牛子说着话,把这学校里的刘校长引出来了。他问明白原因,见小牛子的大拇脚指头,依然在地上画着宇,画的是神童诗:&ot;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rdo;

刘校长向着他笑道:&ot;你以前念过几年书?&rdo;

小牛子道:&ot;念过四年书。&rdo;

刘校长道:&ot;你开过讲吗?&rdo;

小牛子道:&ot;二论引端,讲了一半。我要没有开过讲,我也就不知道读书的好处了。&rdo;

刘校长道:&ot;你开过笔吗?&rdo;

小牛子道;&ot;做过破承题,从前王先生说,若在前清,我一定会进的。&rdo;

刘校长笑道:&ot;了不得!这一套全明白。什么叫进?我来问你。&rdo;

小牛子道:&ot;就是中秀才呀!&rdo;

刘校长笑道:&ot;哦!你自负会进学,我倒要考你一考。你果然把破承题作得不错,国文会懂得一些的,我可以造就造就你。我出一个孟子上的题目,你顺口做一个破题出来试试看,题目就是&ot;牛何之。&ot;&ot;小牛子望了他笑道:&ot;你真要我作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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